现世。续。
  当北伦再度踏入恒美音乐学院时，金西哲正在校门口等他。
  “你知道我要来找你？”
  “saya给我打了电话，大致的情况我也听说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无人经过的大礼堂后面走去。
  “你的手臂怎么了？”金西哲的右手腕上方有一块淤青。“和朱利安先生动手了？”
  “你知道的真清楚啊。”
  saya和北伦离开学校之后，朱利安说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吗，于是金西哲带他去了楼顶。
  正午的太阳照在朱利安那头柔顺的金发上，他拿着乳白色的爵士草帽放在胸前像歌剧演员似的半鞠躬：“好像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我叫朱利安·布鲁夏克，是saya的——”
  “我知道，你是‘蓝鲨’家的人。”金西哲打断了他。
  “真让人吃惊。”他的表情可不像他说的那么吃惊，“难道？”
  “我是‘黑鹰’家的金西哲。曾经在韩国受你照顾的道勋是我的表哥。”
  “啊，原来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劝诱saya加入骷髅军团的家伙是你的兄弟啊。世界还真是小。”看样子他对这件事还耿耿于怀，“他还活着吗？还待在军团？”
  “是的。”金西哲对于朱利安和骷髅军团的恩怨并不清楚也不感兴趣，但他对道勋竟然曾经劝诱saya加入骷髅军团这件事颇感意外。没想到那一拳是这么来的。
  以他对道勋多年的了解，他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如此看来在明知骷髅军团会对saya不利的前提下还这么做，想必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吧。而且那天道勋对他说他挨了这拳后清醒了，不打算对命运认输。他所说的命运是指什么呢？和saya有关吗？
  “看在他和我有一拳之缘的份上劝告他赶紧离开那个男人，不然等待他的只有死。不是死在那个男人手上，就是死在我手上。就算他是saya的好友，要是他敢背叛saya，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他斜着脑袋伸出右手中指，眯起的双眼显露出他的不屑与轻蔑。
  这下金西哲懂了。
  不管是昨天初见面还是今天的再见，他都很难将朱利安和道勋口中“‘蓝鲨’家的疯狗”这一称号画上等号。现在他明白了，这个人只是在和saya在一起时藏起了自己凶暴的獠牙，骨子里还是一条“疯狗”。
  “啊呀，好像走题了。”他抓着头发，自顾自说着，“我特地留下来找你聊天可不是为了说这种事。”
  这种事？道勋的事对他来说只是这种事？那么对他来说什么才是重要的事？
  “你小子喜欢saya吧。”
  金西哲心里吃了一惊，但是没有表现出来。
  然而，朱利安却笑着说，“吓一跳吧，被我发现了。”
  这个人，究竟是——
  “我啊，其实不太擅长察言观色这种，因为从小只有别人看我的脸色，我根本不需要顾忌他人的情绪。本来应该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我，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可以忽视表面，刷的一下就明白了别人的内心想法，这样子。能明白吗？”
  读心术？
  “所以说谎对我来说是没用的。当我发现这一点后，立刻对周围这个表里不一的世界充满了厌恶和绝望，所有人在我眼里都只是披着一张人皮面具的怪物。每天我就像看杂耍一样看着这个世界。”他转着手中的草帽。
  “啊，这是个阿谀奉承的猴子，这是个暗藏野心的豺狼，这是个狐假虎威的狐狸。就连一起生活的父母兄弟也不过是把我当做了棋子，当做了踏脚石。这样的世界真是糟透了。既然这样，我就不需要和任何人保持友好的关系，只要做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就可以了。就在那个时候，saya来到了我们家。我父亲被她所展示的贪婪和欲望吸引，答应做她的教父，为她见证承袭仪式。条件是，她要嫁给我们兄弟中的一个。”
  “相处了一星期后，saya选择了我。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傻了，你知道吗？真的吓傻了，包括我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真是笑死我了，爽透了。”他笑得非常开心，非常得意。“当我父亲问她为什么选择我时，你猜她怎么说的。她说——
  既然‘蓝鲨’在七宗罪里代表了暴怒，那么选择‘疯狗’不是再合适不过了嘛，再说和这个人在一起的话，大概不会太无聊吧。”
  “就因为她这么一句话，原本不在‘蓝鲨’候选继承人考虑范围内的我，突然就被定为继承人了。而选择了我的saya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我这条‘疯狗’的项圈。”
  金西哲默默的听着，对于saya的表现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说了那么多，其实我想说的只是saya不会对我撒谎。”他收起了沉浸于美好回忆的笑容，露出了獠牙，“但她昨天却第一次对我撒谎了。”
  金西哲皱起眉。难道他指的是那件事？
  “当我提出明年结婚时，saya说她会考虑的。即便知道我能轻易看穿这种拙劣的谎话，她还是当着我面说了。为什么？因为那不是用来欺骗我的，而是为了欺骗在场的另外一些人。”他一只手用力抓着自己的脑袋，双眼瞪着金西哲，“更可悲的是，我发现她的这句话其实是为了欺骗自己。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把她逼到了不得不向我撒谎的地步，那个人我想你是心里有数的吧，金西哲。”
  金西哲笑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居然笑了。
  是吗？原来那句话是谎话啊。这下我记住了，说谎时的你是那样的颜色。
  “虽然有点老套，要不要来一场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决斗？”
  金西哲没有回答。
  只是，在朱利安扔出草帽的瞬间，两人同时向着对方冲了过去。
  “赢了还是输了？”背后北伦的声音将他的回想打断了。
  “你很介意吗？”
  “有点。”其实是非常介意，介意得不得了。
  “你真的是从20年后的未来来的吗？”当金西哲回过身来时，迎面而来的一记左勾拳正瞄准着他的右脸，不过他还是凭着多年积累的战斗本能用右手挡了下来，只是这一反应似乎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因为北伦的拳头最终落在了他右手腕上方的那块淤青上。“这是阿勋的拳法。你是他的门生？”
  北伦摇摇头，“是我缠着他教我的，并没有正式拜师。如果你还是不相信的话，要不要我告诉你20年后的你是怎么样的？”
  “我没什么兴趣。”
  “那什么对你来说有兴趣？真野琉璃的未来还是崔真夜的未来？”北伦故意挑衅他。
  然而金西哲依旧只是摆着那张扑克脸，看得北伦更加火大了。
  “你一直都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装酷耍帅，根本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他终于忍不住一边吼着一边朝他挥拳，“在你的心里究竟把什么放在第一位？家族呀，责任呀，义务啊，那些东西确实很重要，但是那又怎么样，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又谈什么家族责任义务。”
  金西哲没有还手，只是见招拆招的拨开了他的攻击。虽然有和道勋学习，但他在盛怒之下的出拳和外行人差不多，如果他动真格的会伤到他。
  “琉璃妈妈也好，saya也好，你究竟把谁放在第一位？你这样犹豫不决会害死她们的你知不知道！”
  “我——”其实答案早就在他心里了，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在犹豫什么。
  “如果做不到，那就干脆早点放手啊，让其他人来保护她好了。朱利安先生也好，克里斯先生也好，那奇先生也好……”
  “我是不会放手的。”金西哲的眼神突然变得异常坚定，“我已经决定了要一辈子守着她，直到死为止。”
  听到他这句话，北伦的拳头停在他面前，反而是眼泪倾泻而出，“那就好好保护她啊，就算是背叛了全世界，你也要站在她这边保护她啊！不要留下她一个人，让她露出那么寂寞的表情啊！混蛋老爸！”
  老爸？是在说他吗？怪不得会觉得他的轮廓和眼神那么熟悉。
  这小子是为了确认他的真实心意才折回找他的吗？
  “你该不是喜欢saya吧？”
  北伦那张还挂着泪水的脸咻得抹上了红色，“不可以吗？”
  “但她不是——”
  “那又怎么样！”
  金西哲露出了完败的表情，居然连自己的儿子也变成了情敌。
  “胆小鬼！”北伦赌气说，“就算你能打赢朱利安先生，你也打不赢我！”
  再度被挑衅，就算是未来的儿子也不能退让了。“既然你那么想让我动手，那我就不客气了。先说好，被打疼了可不要哭啊。”
  “哼，我可是有saya保护着的。”
  “少得意！”
  两个人同时打出了右直拳。
  “你们俩在搞什么鬼！”带着极度不悦表情的娇艳女子突然出现在他俩中间，一左一右伸出两手挡住了他们的拳头。“难得见一次居然还动拳头，真是不像样！”
  “saya！”他俩同时叫了起来。
  很快北伦就发现了不对，他摸了下口袋，果然那张纸片不见了。“这是未来saya的式神，用的是20年后saya的样子。”
  金西哲好奇的看着她，确实不是本人，因为她没有颜色。
  式神saya那对双色异瞳看看北伦又看看金西哲，突然兴奋地跳起来左右开弓勾住了他们的脖子，“两个人像兄弟一样，好可爱啊！”
  被抓到她胸前的两人均面红耳赤，接着相视而笑。
  “还真是一模一样啊。”金西哲忍不住笑了。
  “是啊，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个样。”北伦解开了心结，也笑了。
  “辛苦你了。”
  “你也是。”
  “啊！糟了！”式神saya突然放开了两人，“北伦，快回tsubasa，赶紧赶紧！”
  北伦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真的！要来不及了！”
  “没事，我送你过去。”金西哲又看了式神saya一眼，但是式神saya却对他说：“你要说的话留着对这里的saya说吧。”
  金西哲点了下头，往停车场跑去。
  “谢谢你，saya。”北伦想起了那次没说出口的话，“谢谢你那天来救我，不，谢谢你每次都来救我。”
  “嗯。赶紧去吧。”大概是寄存在式神里的能量彻底用完了，这次纸片变成了飞灰。
  北伦羡慕地看着金西哲的黑色摩托车，坐了上去。“saya坐过吗？”
  “坐过。她很喜欢。”金西哲想起了那双星星般的大眼，突然很想见她。“抓紧哦。我们用最快速度飙过去。”
  “yeah！”
  此时在tsubasa的地下室里saya正来回踱步，大概每隔30秒要看一眼时钟。克里斯好久没看她如此焦躁，知道劝说也没用，干脆就由她去了。
  于是，等到5点59分金西哲带着北伦冲进地下室时，saya劈头劈脸就训起话来，“怎么现在才回来，不是说6点要走的嘛！”嘴里好像是在说北伦，但是眼睛却瞪着金西哲，大概是有和他关照过注意时间。
  “是我不好，一聊忘记了时间。”
  “你哭过了？！”saya担心的看着北伦，转头更加凶恶的瞪着金西哲。
  “是因为高兴啦。”北伦傻笑了两下，这时传送阵已经开始发光，“抱歉，回来晚了没能好好的道——”
  “time！”saya使出了杀手锏，“话还没说完，怎么能让你就这么走了呢。”
  “好厉害。”北伦看着变成黑白色的世界和不动的克里斯。“这就是saya最强的魔法时空冻结？”
  “一点也不强啊。”saya笑了，“这里不是就站着两个特例嘛。”
  金西哲看着北伦周身的蓝色结界，轻轻碰了一下。
  “这个比你的‘绝对领域’还要厉害哦，物理攻击也能反弹。”saya解释道。
  “是未来的saya做的！”北伦自豪的说。
  三个人面面相觑，突然一起大笑起来。
  “能见到你们真的非常高兴。我已经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今后也会为了成为值得你们骄傲的孩子而努力。”
  金西哲和北伦最后击拳道别。
  saya则不舍得抱着北伦，“未来的我就拜托你了。”
  “嗯！我在未来等着你，saya。”
  1分钟过去。时间再度流动。
  那个来自未来的少年微笑着消失在了传送阵里。
  未来。
  在经历了同样的一阵恶心眩晕后，他闻到了榻榻米的味道，还有空气中淡淡的花香。
  北伦坐起来望着大开的纸门外庭院里那熟悉的风景，突然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北伦？”面向走廊的纸门被用力打开，一个人影朝他扑了过来，她身上有着北伦最熟悉不过的山茶花香。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saya很紧张地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大概是在确认他是否有受伤吧。“怎么样，见到要见的人了吗？”
  “见到了。和想象的一样呢。”北伦拿下脖子上的半边翅膀挂饰还给saya。“不，比想象的还要棒。”
  “那就好。”外面不知谁唤了saya一声，她回了句“来了来了”站了起来。
  “saya！”北伦拉着她的衣服。
  ——说出来就好了。不管是你还是那个人，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直率的说出来不就好了。说出来的话，一定能互相理解的。——
  “saya，能解除我身上的术式吗？”
  “果然还是很讨厌吗？”
  “不是的。不是因为讨厌。我已经长大了，想变得更强，想变成能够保护你而不是只被你保护的男人。我，我喜欢saya。想和你一起生活。”他终于说出来了。
  saya先是一愣，接着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可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也许现在还不行，但是将来有一天一定能实现的吧。”北伦充满希望的看着她。
  saya跪在他面前，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你的愿望我已经收到了。”
  外面再度传来了叫唤声。
  “今天是你的生日，大家都来了，在后院搞bbq呢。那群大叔也不看看自己都什么年纪了，真担心他们把房子都烧了。我先过去了。”她现在的笑容和过去那个saya一样充满了幸福。
  “知道了，我马上出来。”
  saya出去后，北伦从口袋里拿出了在服装设计工作室里拍的那张合照，将它放在了房间一隅的一只古旧檀木柜子上，倚在saya侧脸素描的画框旁。
  他出去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刚来的金西哲。
  “老爸，能给我买辆摩托车吗？黑色的。”
  “小子，你想载女孩子出去兜风还早100年呢。”
  “那要是载saya呢？”
  “那就更不行了。”
  “哎？为什么？”
  现世。tsubasa。
  saya站在顶楼花园仰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
  “突然有点冷清呢。”她转身看着金西哲，“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我和琉璃解除了婚约。”
  “嗯。”
  “我喜欢你，saya。”
  “嗯。”
  ……
  “就这些？那轮到我了。”saya伸出右手食指点着金西哲的眉心，“金西哲，现在我要给你下一个魔咒。”
  一阵夏日清新晚风吹来。
  “我要生下你的孩子。”
  “这算是求婚吗？”金西哲笑道。
  saya好像还没有这份自觉，害羞的别过脸。“就算不结婚也可以生啊。”
  “那不行。”他板着脸拒绝。“我不会做那么不负责任的事。”
  该说他是死板好呢？还是有担当好呢？
  “那么我们就在这里立下誓言吧。”
  金西哲从口袋里拿出琉璃托付给他的右半边翅膀挂饰，用saya送给他的黑金短刀在上面刻了自己的名字。saya也把琉璃送给她的左半边翅膀挂饰拿下来让他刻上自己的名字。
  接着，两人交换了挂饰。
  “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从现在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