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相安无事，阿芙在丰京城被闷得心慌。
  裴炎照例早出晚归，在宫城伴驾左右，旁人见了眼红，听进忠说登门送礼的人也多了不少。
  只是这段日子，阿芙果真再也没见着曼娘。
  难道裴炎真将她赶走了不成？
  阿芙虽心中好奇，却无暇过问旁人闲事，只顾着暗暗琢磨着那日贺小川有意无意间提起的那个“机会”——拿着慎行的腰牌入宫，当真没问题么？
  她仍在等待着一个真正的“答案”。
  而此时的丰京城，也因即将到临的中元庆典，变得更加繁华而热闹起来。
  裴府上下也应着节日变得愈加忙碌。
  柳妈和进忠忙里忙外置办着节庆货品，还要与那些上门拜见裴炎的人“斗智斗勇”，有些礼不收也得收，有些人情无论如何也不敢迎，既要担忧遭人参奏，更需权衡裴府在京中的安稳。
  裴炎一门心思扑在皇卫上，也只亏有进忠如此得力的管家才能安乐。
  他在天气极热的这一天晚上回了府，难得与阿芙共进晚饭。
  两人默默吃着，周边无人打扰，竟让阿芙有一种回到小池坞的错觉。
  柳妈收拾碗碟的时候，阿芙听见裴炎喊来了进忠。
  “最近天干物燥，要小心走水，马厩那边多安排两个人看着。”
  进忠应下，默默退到一边。
  裴炎见阿芙坐在桌前，仍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不由淡笑：“没吃饱？”
  阿芙微笑道：“有人陪我吃饭，心情好。”
  他笑意不敛，“我也许久没在府上安安稳稳吃一餐饭，有你作陪，倒也不错。”
  阿芙一怔，有些惊讶而局促地望着裴炎，却见他嘴边带着笑意，颇有些捉摸不透。
  “你今日无事？”她站起身，慢慢朝院子里走去。
  “官家与图敏公主在甄选画师，挑几人在中元夜宴御下作画。”裴炎低声说着，“我造诣粗鄙，也就不凑这热闹了。”
  阿芙心里惶惶。
  那日在画坊见着的红衣少女图，虽算不上什么名家大作，但笔画勾勒里也显画者匠心，怎么也不能说是“造诣粗鄙”。
  她假意随口问道：“裴炎，你平时作画么？”
  裴炎淡淡道：“极少，在锦衣骑办差，何来这样的闲情逸致？”
  阿芙默然，心道如此。
  那藏在画坊的红衣少女图，必然是裴炎将时间一点一滴地积攒起来，用心致力的作品。
  他对赵定柔，果真是那么痴心......
  暗自思忖着，无意间转过脸，却见裴炎静望着自己，目光深沉难测，竟似一面网，有绵绵意暗藏。
  她与他对视，明明应当是裴炎措手不及，可为何心慌的却是自己？
  阿芙一怔，却不能收回视线，只得迎难而上：“你，你瞧着我做什么？”
  他低笑：“几日不见，你似乎圆润不少。”
  阿芙双颊一红，差些气急。
  裴炎调侃她，可真是一等一的高手！
  “你看走眼了！”她瞪他一眼，却无力反驳。
  连阿芙自己都清楚，这些日子过得太安逸，每天在裴府除了“晒咸鱼”就是吃零嘴，哪有不长肉的道理？
  “柳妈果真没有委屈你，如此我便放心了。”裴炎无视了她的抗议，自顾自地笑道。
  “裴炎，你混蛋！”
  谁知他长眉一扬，略带调侃道：“供你吃住，我倒成了混蛋，阿芙，方才你可说过，有我陪着吃饭极为开心。”
  “你胡说！”阿芙气急，辩不过他只得落荒而逃。
  裴炎望着她慌不择路远去的影子，心湖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似那年小池坞淅淅沥沥的雨，坠落在烟雾蒙蒙的青年时光。
  阿芙这一夜早早入眠。
  尚未及梦乡，却莫名惊醒。
  她悠悠然睁眼，恍惚间却误觉回到当初内侍官不请自登小池坞的那一晚。
  静卧许久才披衣坐起，摸黑走到门边，推开一寸，却见前院隐隐亮了灯火。
  心中蓦自起疑，她半合长衫，轻声往那边走去。
  府中的几名家仆皆未起身，偌大的裴府有些寂寥，她伴风前行。
  穿过长廊，在拱门之后，细细听得贺小川的声音。
  阿芙诧异：难道城内出事了？
  但听贺小川急声道：“......只可惜我手下的旗官赶到时，南城兵马司的段巡捕已捷足先登......”
  可裴炎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一遭失火，也能让你起了抢功的心思，没出息。”
  阿芙暗听着，不由抿唇一笑，深以为然。
  “裴大人，这火起得极怪，像是忽然间蹭起来的苗子，把画坊的朱师傅也给烧伤了！”贺小川不死心，连忙辩解道。
  阿芙心下一惊：画坊？难道是她前段日子到过的那一间！
  却听裴炎沉声道：“朱师傅今夜未留在宫内？”
  贺小川忙道：“原本官家已选了他与城西两间画坊的师傅共同作中元夜宴图，但听说朱师傅的工具未带齐全，这才离宫来取，结果......”
  他压低了声音，有些担忧：“大人，你说是不是太过巧合？真是奇也怪也。”
  “我从来不信鬼神。”裴炎如是回答。
  “那为何偏偏是这个点起火？打更的人可说了，他巡街鸣锣时，见着画坊那边有幽青的光一闪而过......”
  “无稽之谈！”裴炎显然有些怒意，“贺小川，你何时变得如此荒唐？”
  “大人息怒！你也知官家对此类悬疑颇为在意，我这才往那边想了想。”贺小川连忙告罪，“朱师傅因伤昏迷，估计要缺席中元夜宴了。”
  裴炎默了片刻，似乎在琢磨这件事。
  良久，他沉声道：“既然段巡捕已接管此案，锦衣骑便不要再插手，以免滋生不必要的争端。”
  贺小川只得无奈应下：“是，大人。”
  “你只管做好我吩咐的那件事。”裴炎顿了顿，“慎行那边可有消息？”
  “应是这两日便会回城，”贺小川略微迟疑片刻，又道，“姑娘这几日都留在府上，我依照吩咐每日巡查三回，附近坊户暂无人盯梢。”
  阿芙闻言一惊，这才明白过来这几日贺小川时常出现在裴府的原因。
  说到底，裴炎还是因谢靖堂的话产生了疑虑。
  “好，你且回吧，记住，画坊失火的案子不得插手。”裴炎似很满意贺小川的答复，语气中的冷肃也少了一些。
  前院静了片刻，只有贺小川细微的脚步声。
  转即一停。
  又听贺小川犹豫着，“大人，画坊起火的房间在二楼，你的那副画......”
  阿芙屏息留意着那边的动静，可他二人久久都未再发一言。
  她心生奇怪，斗着胆悄悄近身，探头一看，院子里哪还有裴炎与贺小川的影子？
  阿芙一怔，心里忽然空落落地有些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