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炎的目光一直留在阿芙脸上，直到他与她交错。
  阿芙已分了神，眸光随他远去，抵达宫城之下。
  阁楼内，白竹却已兴奋不已，“小姐，你瞧见了吗？方才裴大人独独往咱们这边瞧了一眼！”
  “行了行了，小声一点儿。”赵定柔制止着，语气里却有说不出的满足。
  “咱们裴大人可真是器宇轩昂......那句词叫什么来着？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虽不大贴切，但这模样可真真儿没得挑！”
  “裴郎的确相貌堂堂，气度亦非常人能比。”赵定柔似很满意自己“挑选”的这个心上人，夸起来亦不吝美词。
  阿芙心中不悦，回忆昨日撞见赵定柔与那白衣公子的情形，怎么也无法替她辩解。
  又一想到裴炎方才盖世的气概，真也不服气——他这般铁骨铮铮的修罗战神，怎能与赵定柔这般朝秦暮楚的女子有所干联！
  气不过这一刻，自城门那边，又徐徐来了一队人马。
  相比起裴炎方才的凛凛威风，蒙原亲使已不战自败，纵然左右护卫的是锦衣骑派出的南司旗官，可领头的杨誉在气势上早已输尽。
  但看清使臣队伍，阿芙整个人又如满弦的羽箭，再次绷紧了神思。
  可令她大失所望的是，不知为何，使臣们各个坐上软轿，由蒙原的壮汉抬进丰京城，倒颇为神秘，好似并不屑让景朝百姓一睹皇族尊贵。
  这一回，别说是特穆尔世子，就连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图敏公主也没让人瞧得见半个影子。
  除去那厚厚的轿帘外，阿芙她什么也瞧不清楚。
  心中不免焦急，目光追寻而去。
  不多时，两拨人马已然站定宫城下。
  只见裴炎翻身落地，站在列前，屈膝定定侧跪下去。
  ——“吾皇万岁！”
  虽不辨他面目，却识这声低沉威严的高呼。
  刹那间，由羽林卫始，那一声声整齐震天的万岁之声铺天盖地而来，周街的百姓无不伏地向东，所有的一切都湮没在了回声中。
  阿芙震然，僵坐于围栏，唇齿微动，却无论如何都喊不出那声“吾皇万岁”——皇帝必然会长命百岁，他有那么多前赴后继为他去死的忠良名仕，他惜命，却不惜他人的命。
  阿芙的爹娘因社稷而死，如今他反口构陷，叫她如何祈愿他“万岁无恙”？
  远远地，皇帝身边的内侍官在宣读着皇诏。
  万万千千的人都已跪下，那墨青色的潮水中，阿芙却一眼望见裴炎凌厉而挺拔的背影。
  哪怕在天子面前，他亦自有风度！
  思绪在恍惚中飘飞，她已辨不清眼前人事，只落在自个儿的遐思中去。
  宣诏后，羽林卫已先退去，蒙原的队列亦逐一入了宫城，周围的人潮已渐渐散去。
  阿芙坐在围栏，仍久久不能回神。
  白竹殷勤地来关窗子，却冷不防瞥见了阿芙那青衫一角。
  她失声低呼，惊动了房内的赵定柔。
  “白竹，作何一惊一乍？”她语带埋怨，显然也被白竹吓了一跳。
  阿芙蓦然转醒，回过头，却见一名清秀的小婢女紧紧盯着自己，目光里满是惊疑。
  她微怔，才想翻身跃下，紧接着，赵定柔的身影出现在窗边。
  娇美的闺秀今日穿着一身朱色锦衣，乌发上挽着小髻，珠钗流苏更衬她高贵，真真是天姿国色。
  二人对视，赵定柔一愣，目光便不能移转。
  眼前这少年唇红齿白，虽作素净男装，但俨然是女儿相貌。尤其那一抬眸间的风华，俏丽中稍显倔强。
  更重要的是，赵定柔觉得自己像极了“他”！
  白竹亦有些发愣，待到阿芙已飞身落了地，她才惊呼出声：“小姐，方才这人竟一直躲在窗外！”
  赵定柔惶惶然，目光仍追随阿芙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言一句。
  “而且，我瞧着她，竟与小姐有几分相似......”这等大逆不道的话，白竹也只敢压低了声音，小心地说。
  赵定柔不置可否，拂了白竹一眼，小婢女被主子冷冷的眸光吓得即刻噤了声，心知自己祸从口出。
  她低低叹了口气，转眼瞧了瞧阿芙消失的街角，心中不知是何思索。
  而阿芙却走得有些泰然自若。
  她自恃轻功过人，别说是深养闺中的小娘子，就算是有两把刷子的练家子来追，也不一定能摸着她的尾巴。
  人潮朝四面散去，阿芙混在其中，更加如鱼得水。
  恭迎大典结束后已过未时，正值一日中最闲暇的间隙。
  阿芙未得见特穆尔世子，心中有所不甘，此时也琢磨着下一步该何去何从。
  若一直就这么在丰京耗着，不但有身份泄露之忧，更怕小池坞有何变节——再说团圆还被养在折梅山庄，若她再不回去道谢赔礼，当真是说不过去。
  可她区区一女子，又不敢坦白与裴炎说明此行目的，凭着一块锦衣骑百户的牌子，难不成就这般闯皇宫？
  她必然要想一个周全的计划，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特穆尔世子，又可全身而退，最重要的是，不能连累裴炎......
  一时并无思索，阿芙带着一腔愁绪回到裴府。
  才入正堂，却见贺小川满脸肃穆地站在门边，似在等候着谁。
  “贺千户？”她诧异，轻声喊了一句。
  贺小川猛然转头，见着来人是阿芙，整个人像是顷刻间放松下来，嘴边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姑娘，你回来了？”他语气和缓，邀阿芙在案边坐下，“饿了么？我让柳妈给你弄些点心。”
  阿芙一阵狐疑，裴炎的家仆他使得还挺来劲，贺小川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不用了，我在外头吃了碗面。”阿芙淡淡地拒绝，心里仍有疑虑，“裴炎呢？”
  贺小川笑得有些讪讪，“裴大人已随圣驾回宫，今夜官家设宴慰劳蒙原使臣，他自然是要在的。”
  阿芙点点头，也不多问。
  可见贺小川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又放心不下，“那贺千户来此所为何事？”
  “裴大人对姑娘格外关心，特地让我来看看。”贺小川无疑是撒谎的一把好手。
  阿芙当然是不信的，“他关心我？怕我闯祸么？”
  “非也、非也，裴大人在意姑娘是否吃饱，是否烦闷，是否受了委屈......”贺小川倒豆子般说了一堆好话，黑白颠倒，也分不清哪句真哪句假。
  她摆摆手，显然不想应付，提步就往后院走，眼珠滴溜溜地一转，佯作不经意道：“裴炎这几日应当忙得不可开交吧？”
  贺小川想也没想便道：“别说裴大人，整个锦衣骑也没有闲人啊！”
  阿芙一笑，“你不就很闲么？”
  贺小川一顿，颇有些心虚，“保护姑娘的安危怎能说是闲事？”
  她脚步一停，套准了贺小川的话，“这么说，裴炎果然是怕我闯祸？”
  莫名就被阿芙给摆了一道，贺小川自然不敢就把话给接下去，他咽了咽口水，慢慢道：“姑娘，裴大人的真心天地可鉴，他的确是担忧你在京城受了什么难，否则怎会又是给腰牌，又是送佩刀？”
  阿芙默默，方觉贺小川此话说得在理。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裴炎的确没有存着什么坏心，就算是派了贺小川跟随左右，最根源的出发点也是想要保全她罢了。
  一时无言以对，阿芙只得慢慢往前走，也没了逗贺小川的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