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的步子一顿，不过顷刻的犹豫，裴炎的答复已飘然而至。
  “你未告知她我要入宫面圣？”
  进忠即刻答：“自然如实告知，但三小姐说今天必要见到老爷您这个人，佛牌倒是其次......”
  裴炎半晌未答话，阿芙已提步离开。
  她走得那样快，明明前院离客房仍有很长一段距离，可她却不花多少功夫便到了别院大门。
  阿芙喘着气，行至树荫下的石台旁，一手撑着台面，微微平复气息。
  她亦不知自己在急什么，其实本也不是多么稀奇的对话，可她却为何仓皇而逃？
  独自思忖着，毫无头绪。
  曼娘那甜软的声音却自身后怯怯传来，“姑娘，你怎么了？”
  阿芙一怔，站直了身子，静静道：“没事，刚刚走得有些急了。”
  曼娘扶住她，软嫩的葱指自锦袖探出，格外诱人，“你可见着管家？”
  阿芙下意识道：“见着了。”
  曼娘略抬了抬眼角，“是吗？”
  阿芙诧异，转眼望去，而曼娘迎上她的目光，竟有些受惊，慌忙移开了视线。
  “我见着进忠与裴炎在前院议事。”阿芙语气淡淡，直直望着曼娘稍别过去的脸。
  ——这般慌张又机警，她到底埋了什么心思，竟如此关心自己是否见到了进忠？
  “那姑娘......可听见了什么？”听这语气，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曼娘在盘问办事不得力的下人。
  阿芙却瞬间了然。
  这小娘子，果真没存什么好意！
  急急忙忙跑来喊她去见进忠，表面上衷心单纯，原是想从中挑拨离间，故意让她听见那番对话，试探自己的反应，以期在裴炎面前煽风点火。
  可凭她这点本事，只怕连火星也会被裴炎瞬间掐灭！
  洞察了曼娘那点小把戏，她竟不觉失笑，冷冷抬眸，“裴炎关心我在府上住得是否习惯，早点是否合胃口，这半日下来是否觉得烦闷。”
  她一顿，又慢慢道，“怎么，你也如此关心我？”
  曼娘顿时面红耳赤，忙低下头，怯怯道：“老爷吩咐要伺候好姑娘，我自然要听的。”
  阿芙扫她一眼，无心纠缠，“你自己去跟裴炎说，我不需要你伺候，一个人过惯了，不爱与生人过分亲近。”
  曼娘身子一僵，双唇轻颤，一张清秀白皙的脸更显柔弱。
  “姑娘，你饶了我这一次吧......”她语带哭腔，更是但见生怜，“老爷说，若我伺候不得姑娘满意，便要将我遣出府！”
  阿芙本已转身欲走，闻言却蹙眉停步——裴炎竟敢借刀杀人！
  这原是一出局中局，他早已想让曼娘离开，却又碍于家仆劝解和朝中流言迟迟寻不得机会。
  现下她入住裴府，正是他顺水推舟的最好时机......
  阿芙沉默良久，未答一语，却也未再刁难曼娘，只提步离去，当是默认下她的请求。
  一路疾行，胸口似堵了一团烟，闷得人心烦意乱。
  匆匆与人擦肩而过，她还未再前进一步，手臂却被拉紧。
  身子轻轻趔趄，皱眉回头，却猝不及防撞上那双幽深的眸子。
  “怎么走得如此急？”他蹙眉，语态关切。
  裴炎此时已换下了朝服，高冠束发，只着一身黑袍，流溢倜傥轩昂之质。
  “那些耳目还在么？”阿芙只觉烦闷，并不搭理裴炎的关切。
  他一愣，手已松开，淡淡道：“已不在了。”
  阿芙闻言，神色稍稍一松，语气难掩期盼，“我能出门么？”
  裴炎皱眉望向她，良久才道：“你想去哪？”
  阿芙脱口而出：“你又要去哪？”
  他一怔，深深看她一眼，此刻却相对无言。
  阿芙轻轻叹了半声，侧身往前走了几步。
  只听他在身后淡淡说了一句，“万事小心。”
  心中莫名有些无奈，她却无言应答，径直往前快步离开。
  回房卸去女儿家的梳妆，她换上在随阳添置的男装，又小心翼翼地将慎行的腰牌收好。
  一身潇洒磊落，眉眼间更显英气。
  阿芙匆匆出门，却见进忠带着常宁已候在前院。
  她微愣，随后提步向前。
  “姑娘，这是老爷替您准备的东西，说务必让您带上傍身。”进忠恭敬地弯着身子，随后让常宁将手中物件呈上。
  阿芙垂眸，见常宁双手托举着一把古朴的绣春刀。
  仔细一瞧，发现这正是当年裴炎落难小池坞时随身佩戴的那把长刀。
  刀鞘上有流云暗纹，因年岁已久，生了不少斑驳。
  阿芙心中一动，默默然接过绣春刀，手间陡然一沉，思绪被搅成乱麻。
  “多谢忠叔。”她向进忠浅浅一笑，握刀前行，才走出几步，又回身问道，“您知道裴炎去哪了吗？”
  进忠躬身道：“老奴不知。”
  答案如阿芙意料，她便也没再追问，对二人轻轻颔首，随后转身踏出了裴府大门。
  穿过静谧幽僻的户巷，转进大街，丰京城的繁荣徐徐铺展在她面前。
  漫步于大街，四周喧嚣腾于城市上空。
  景朝民风开放，又盛行风雅文墨之事，京城内的画坊、书斋、古玩街市和各色瓦子可谓百家争鸣。
  而阿芙对丰京的印象，只停留在那晚匆匆一瞥的灯火辉煌中。
  再久远一些，是爹娘尚在世的时候偶尔与她说起天下奇闻异事，经常提到的丰京小慈寺。
  景朝高僧玄呈生前在此主持诵经，弘扬佛法，每每开讲，小慈寺皆被人潮淹没，堪称丰京一大奇观。
  娘亲曾与阿芙说过一件事：小慈寺的长明灯颇为灵验，在佛前祈愿，点一盏灯，可一切顺遂如愿。
  阿芙并不信佛，但她想到寺院里瞧一眼，不知那密如星河的明灯之中，可有爹娘曾许下的祈愿？
  若是有，他们是否忘记向佛祖祈求一世平安......
  有些茫然地走在街上，来往路人亦不留意她这般不起眼的打扮，在丰京的街市虽见不着什么金钗朱颜倾国色，但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游女已足以吸引视线。
  正盘算着找一家面善的贩子打听小慈寺的方向，阿芙却被长街转角处的一间画坊吸引了注意。
  跟她一样，四周围的百姓也渐渐留意到了那停在画坊外的四人大轿。
  轿外的小婢掀起帘子，将里头的贵人迎了出来。
  只见她一身雍容黄衫，衣带飘动，出步甚小，又一抬首，竟叫那长街粉黛都失了光彩——那少女容色极美，秀雅似清水芙蓉。
  果真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阿芙望得有些出神，步子随路人往一侧退去，才走到那一头，却听人低声议论：“这不是赵侯爷家的三小姐吗？”
  心下一惊，却见那飘飞的衣摆已消失在画坊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