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贺小川自认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
  不过就是话多了些，人懒了点，但关键时刻使唤起来还是得劲儿的。
  如今对上级不过贫嘴几句，竟落得不得安眠的坏果子，他是真真的不服，却又真真的不敢反抗......
  裴炎这话一出，阿芙的笑意也收敛了不少.
  她忙低低地埋下头，专注于眼前温热的茶，生怕贺小川将她拉下水。
  好在，冷面阎王已翻了篇，他端着杯子，瞥见猫腰垂头的阿芙，淡淡道：“这几日你暂且留在大宅里，估计杨誉会派人在此盯上一段时间。”
  阿芙诧异，茫然地抬眼看着裴炎，“你的仇家？”
  “算不上。”他慢慢喝了一口茶。
  贺小川此时倒晓得卖乖，捡着空忙说道：“咱们锦衣骑分南北两司，那杨誉是南司最得势的千户，虽未提拔成镇抚使，但在那半边专横霸道，处处与北司作对，一直妄想与裴大人平起平坐。”
  他悄悄地瞥了瞥气定神闲喝着茶的裴炎，见他并没有让自己闭嘴的意思，霎时间心如野马脱缰，嘴上开始滔滔不绝。
  “可惜南司向来主内，建功立业的机会极少，杨誉本也是靠着大山被安插到锦衣骑的棋子，裴大人压他一头，心中自然是极为愤懑。”
  他看向阿芙，笑嘻嘻地接着道，“你是生面孔，他心生怀疑倒也正常，但如果真不小心被他的爪牙逮到什么把柄，那杨誉就要提前鸣锣庆贺咯！”
  阿芙点头，若有所思道：“我瞧他的模样，倒像是名内侍官？”
  “杨誉原先在宫中任差，后被太子养母，当朝贵妃举荐到锦衣骑，又凭借右相的权势，坐上了南司千户的位置。”贺小川说得言简意赅，几句话里便将内里的干系摆得一清二楚。
  “你不需过度担忧，在府上避过风头便好。”裴炎见阿芙面色愈重，忙打断在一旁快得意忘形的贺小川。
  “对，姑娘你也别太害怕，在整个丰京城，谁还敢在裴大人的府邸造次？”贺小川会意，连忙改口。
  裴炎看他一眼，贺小川即刻乖顺地收了声。
  顿了顿，裴炎又道：“明日我要入宫述职，小川需回北司交办差事，你在府上有何需要，找进忠便好。”
  阿芙默默点头，心中亦有了盘算。
  既然裴炎已开口让她谨慎行事，那南司的杨誉必然是他有几分忌惮的对象，毕竟他身在朝堂，若有一朝行错半步，只怕惹来的不只是杀身之祸。
  何况茫茫丰京城，她又从何知晓那特穆尔世子身在何处？若是他已入驾宫城，自己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进去。
  阿芙亦没有想好是否要告诉裴炎自己的盘算，更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口才是最合适的时机。
  裴炎接着与贺小川说了些锦衣骑内琐碎的公务，阿芙无暇细听。
  夜越来越深，进忠之后端来了宵夜，阿芙吃了几口，竟因心事重重已没了多好的胃口，草草填饱肚子，亦尝不出多少滋味。
  常宁带着她去了客房，裴炎留贺小川继续议事，阿芙也不知他们这一晚上谈到什么时辰，只知自己洗漱之后，倒床便睡。
  这一觉，踏实而又纷乱，梦中又见爹娘，却一路无话，只站在战火纷飞的城头对她浅笑。
  爹娘朝她招手，她却已无力向前奔跑。
  梦的最后，她模糊见着了一人的背影，高大而清癯，文质彬彬，冥冥中，竟似那个令她忧愁愤恨、素未谋面的蒙原世子。
  她仿佛在何处见过......
  睁眼已是艳阳天。
  掀开轻薄的床幔，只见屏风边站了一老一少两名女婢。
  那年纪稍长的姑姑见阿芙已醒，忙带着小婢上前，“姑娘，我是府上的厨娘，您唤我柳妈便好。”
  说完，她又朝那小婢使了个眼色。
  只见那面貌清秀的小娘子怯生生地上前，手里托着几样尚冒着热气的早点。
  “姑娘，我是曼娘，老爷吩咐我来照顾你。”她的嗓音软而甜，见着阿芙也不敢抬头看一眼。
  在小池坞，阿芙也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可自从家中变故，家仆四散，她已有好长时间没受过如此待遇。
  柳妈和曼娘手脚麻利，烧水、取衣、梳妆，片刻间便将阿芙伺候妥当。
  许久未施粉黛，阿芙望着镜中陌生的装扮，竟有些不自在。
  她略垂首，拿起一块帕子，将过分艳丽的装饰揩去部分，再望镜子，这才觉得顺眼不少。
  坐在桌前，面前摆了一碗小米粥，一碟黄糖酥，还有几块丰京三品以上官员才得御赐的马奶糕。
  阿芙不紧不慢地吃着，却察觉曼娘的目光一刻不漏的落在自己身上，那里潜藏的好奇和不甘呼之欲出。
  她心下一怔，又抬眼看了看柳妈——她倒是气定神闲，面色一如初见时的和蔼。
  阿芙放下手中的马奶糕，轻声道：“曼娘，能否劳烦你去把管家请来？”
  曼娘本就专注地望着阿芙，此刻被她一问，吓得低低呼了一声，察觉自己失态，又忙道：“好、好，知道了。”
  她做贼心虚，自然不敢多问半句，亦不想想为何阿芙忽然就遣走了自己。
  急忙应下，转身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柳妈却是个人精，她轻笑，低声道：“姑娘可是觉着曼娘奇怪？”
  阿芙微怔，转而笑道：“我见曼娘似有些委屈，便想问清楚内情。”
  柳妈微微一笑，“曼娘是进忠替老爷找的通房女婢，进府有一年了，一直住在东边的别院里头。”
  阿芙一滞，显然有些意外，半晌，她才舀起一勺小米粥，淡淡道：“倒也不奇怪。”
  “老爷今年已二十有五，府上却只有一名通房，这事在京中时常被人拿来作文章，要不是连官家亦开口揶揄，老爷也是不愿留下曼娘的。”柳妈不紧不慢地说着，像是替裴炎解释，又像只在说一件平常事。
  阿芙抿嘴一笑，慢慢道，“锦衣骑天南地北漂泊，素来不着家，京城哪位闺秀肯嫁给这样的夫婿。”
  “可不是吗......”柳妈的语气里有些惋惜，“进忠也是着急老爷的终身大事，可又插不上嘴，曼娘也不得力，讨不了老爷欢心，进府一年也未同过房，唉！”
  片刻，她又接着道：“曼娘虽为通房，但地位却不低，一年里也未受过谁的气。姑娘一来，老爷便将她配到你房里伺候，她心中有所不甘也属常事。”
  阿芙颔首，不免又为曼娘感到惋惜，给这样一个冷漠疏离的男人作通房，只怕一早便注定了今后寂寥的人生。
  若裴炎亲近女色倒也罢了，恨自恨在他心中只有大义，何时曾装得下半点儿女情长？
  她也不再多问，只安安静静将早点用完。
  曼娘在柳妈离开后才回房，却告诉阿芙进忠早上已离府，至今未归。
  好在阿芙找进忠本也是个借口，她三两句应付了曼娘，独自在裴炎的大宅门内闲逛。
  一圈下来，所见的家仆不过两、三名，想来裴炎一年到头果真也闲不了几日，时常不在家中，自然也不需要养着闲人不干活。
  临到正午，曼娘又特地找来，倒是十分衷心地告诉阿芙进忠已回到府上。
  阿芙这下便不好抹去曼娘的面子，又叹这位小娘子的单纯心善，只得硬着头皮往前院走。
  一路上，还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好的理由将这整件小事给蒙混过去。
  行到长廊，却见进忠微微低着身子，再前两步，便望到身材挺拔的裴炎正站在一侧，与他低声交谈。
  阿芙本想避忌，以免被人谤作偷听。
  进忠的声音却顺风而下，那一句话无可避免地闯进了耳中。
  “......赵府将东西退回来了，三小姐说，要您亲自送过去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