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六·重逢
作者:
卿知意 更新:2021-05-28 07:44 字数:2550
我将纱布折出一个角,沾了沾药汁,一点一点清理着他的伤口。他手臂肌肉因疼痛而微微抽动,面色灰白,额上已渗满了汗珠,他“嘶”地一声,我手猛然一抖。
“……弄疼了?”
“……不疼。”他咬着牙,声音都变了形。我低着头,仍能感受到他炽烈的目光。但两个人都不说话,彼此的神经和气氛都紧绷到了极限。
屋外也寂静无声。
我想起方才我将殷止拽回房间时哥哥阴郁的眼神。我知道他是生我的气了,非常非常严重地,生我的气。而我当时一心都牵在殷止身上,看他跟来,竟将他推出门外落了锁。
我回头看看门上半开的锁,不由有些后悔。其实门一踹就开,他却悄无声息。期间除了陆骧来唤了我几声,他们都商量好了似的一齐噤了声。我能想到的,只有哥哥对我失望至顶,才会放弃阻挡。他虽然明白我对殷止的心意,但大概没料到我会真的为了殷止不管不顾。而他对待映雪,虽然心心念念很多年,但真的算计起端掉殷府的计划时,又好像常常忘了映雪也是殷府的人。
大概他心里其实只有复仇吧。
手中的手臂猛地一抽,我回过神来。想事想得入了神,手下就没了轻重。好在清理得差不多了,我替他敷了药,一圈一圈缠上纱布。
“遥遥。”他忽然唤我。
手中的动作停了一下,我抬眸对上他含情脉脉的双眼,又想起他方才斩钉截铁地说“绝不”,心便被瞬间融化,但我又气他薄情寡义,气他朝三暮四,气他贸然送死,气他自伤自身,便嘴硬道:“做什么?”
他盯着我:“你……常常替他们包扎伤口么?”他问得认真,我只淡淡道:“有人受伤便处理下罢了。怎么?”
“……哪里的伤口都处理?比如……胸腹?”
他的小心翼翼让我觉得奇怪,却并未多想,仍淡淡道:“一般不会伤得那么重吧。”
“那……”他似乎思考了很久,微微皱着眉头追问:“他的伤口,你也会处理得像现在这么仔细么?”
“谁?”他的问题越来越奇怪,我不明就里。他却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
莫名其妙。
一边将纱布打结,脑中一边浮现出崎流谷时他满身伤痕的样子,我不由更心疼了些。不忍心不说话晾着他,我又重新想了一遍他的问题。
他大概是在说哥哥?我想不出别的可能。
“会啊。”我理所当然地吐出两个字。那可是我哥哥,他若伤了,我怎么可能敷衍了事。
谁知他闻言竟冷了脸,将手臂抽走,撸下沾满血的袖子,咬牙僵坐着一动不动,像待喷发的火山。
“他就那么重要?比我……还重要?”
这问得是什么话?哥哥是我骨肉至亲,怎么可能不重要?况且哥哥的重要和他的重要也并没有可比性,两个人都是不可或缺的啊。
等一下,我刚才为什么要觉得他也是不可或缺的?他明明要成亲了,此生与我再无干系。想到这里,如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我通身冰凉。我冷冷看他一眼,他神情凝重,我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幻想着他和乐璎的欢声笑语。
“对。”我面无表情,惜字如金。哥哥永远是哥哥,而他却一转身便不是他了。现在就算说他也很重要又有什么用呢,他就能退亲了么,就能娶我了么,殷狄两家就能和好如初了么?况且他是需要乐璎的。乐璎背后的王府势力足够让他与殷继抗衡。而我除了添乱,什么都不能给他。
我收拾完纱布和药水起身欲走,他忽然拉住我。袖子被他一扯,领子也开了口。他原本冷硬的眼神落在我的脖子上,忽然变得柔软。我欲将手臂抽离他的控制,谁知他忽然起身,指节分明的大手覆在我脖子上,手指还有些颤抖。
他手指摩挲的地方,正是端午那夜留下的伤疤。那时他还未认出我来,眼中杀意传到剑刃上,险些封了我的喉。
“对不起……”他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含混,手掌覆上那道暗红色伤疤,指尖已抚到耳后。我耳根微微热起来,听到他低沉道:“是我伤害你,是我留不住你……可他又有什么好……”
“你在说什么呢?”我轻声打断他。话一出口,才知道那些字句已沾了心底温柔。这个傻子是怎么想的?明明是我手上沾着他殷家的血,他却道起歉来了?
我还未回过神来,他伸手一揽便将我抱在怀里。他身上的气息混着丝丝血腥味将我淹没,一手环着我的腰,一手抚着我后脑将我脸颊按在他的颈窝里。
“别走。”
他低头吻上那道伤疤,我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轻轻“嗯”了一声。而我未料到,这颤颤巍巍的一声嘤咛在殷止听来如火种般将他瞬间点燃。他紧紧箍着我,声音带着不容反抗的占有欲:“别走。别去见他。别离开我。”
我浸在他的温暖里,可心中却止不住地酸楚。迫不及待地要娶别人的是他,他还有什么资格说这种“别离开我”的话?
“凭什么?”我心里仍过不去这个坎。
“凭你是我的命。”
他的命?
沉默片刻,他又道:“我不知我在你心里几斤几两,可你是我的命。”
骗子!大骗子!以后与他耳鬓厮磨是她,举案齐眉是她,同床共枕是她,现在又来和我说什么命不命的!
“说什么鬼话!”我鼻头一酸眼泪便糊了视线。明明答应樊大娘再不哭了,可面对殷止的时候却总也止不住泪。我大力推开他,他见我哭了,忽然慌起来,左臂还揽着我,右手毫无章法地拭上我面颊。我将他左臂甩开,却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他面目一皱,跌坐在椅子上,连我的心都抓了去。我慌忙蹲下身捧起他的手臂细细检查伤口,谁知他却低头定定盯着我,眼里闪着细碎的光芒:“遥遥,其实你心里有我的,对不对?”
我不肯承认。我若认了,岂不是让他赢过一手去。到时候他又有乐璎的温柔贤淑,又有我的情深义重,而我却只有他。
我摇摇头。
“看着我。”他抬起我下巴,迫使我对上他那带着些疼惜的双眸。“你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我几乎撑不住就要点头承认,就要投怀送抱,就要以身相许了,但最后一丝理智却让我悬崖勒马,开口道:“殷止,你别忘了,你父亲手上沾着我全家的血,而我手上,也沾着你家人的血。”
这话戳到了他的痛处。他沉沉地垂下眼帘,捏着我下巴的手也无力滑落。半晌,低低道:“我……知道。可你不用管我的想法。毕竟遇见你开始,我就注定是殷府的叛徒。”他又忽然抬头抓起我的手放在他胸口,“另外,无论你觉得别人有多好,我都,绝对,不会,放弃你。”
唇上一片温热,他的气息漫过唇齿,顺着喉咙填满胸腔。不同于在殷府的炽热入侵,今日的他深情而温柔,我一时忘了他是乐璎的未婚夫君,竟轻轻迎合起他的吻。
我大概是疯了。
许久,他才放开我。我们额头相抵,他盯着我的眼睛里满是温柔情意,低沉的声音里却带着些霸道:“拥你抱你吻你爱你的人,只,能,是,我。”
语毕他又揽我入怀,这次我彻底融化在他的柔情中,再无回天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