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辰子有些惋惜的摘下手链，这是师傅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念想了。
  “阁下应该便是嫡前辈了，晚辈不才，自知不是对手。但此物系家师临别赠予，如今损坏，不敢无有缘由！”
  说话间，他的眼中决绝之色一闪，指尖青色真气猛然爆发，龟壳手链立时受力粉碎，化成无数光斑，晕在三人周围。
  江月儿惊呼一声，小师叔的玄龟链，母亲的先天罗盘，还有大师伯的天启钱币，都是各自珍重之物。虽然他们平日对此讳莫如深，但不难猜出这些都是自己那未谋面的师祖所留。不曾想今日……
  此时，就见夜辰子指诀连点，有惊涛轰鸣。不及眨眼间，茶馆二楼竟传来一声巨吼。入眼处，赫然是一头全身漆黑、高约三丈的狰狞怪兽。怪兽凌于半空，体型十分巨大，四面墙壁却丝毫不见局促。
  “龟蛇同体，占坎负阴，造物玄冥！此乃晚辈晋级天境时所化，请前辈指教！”
  玄武体内传来夜辰子话语，原地却已不见他本人。
  嫡鬼无奈:“没必要吧！婆婆看你天资非凡，可惜一身道基尽毁，今生止步伪境。打架也挺麻烦，要不算了！”
  此言一出，阴雪沐当即面色发白，身躯摇晃，阵法险些失控。
  “大姐，方才我已说过，都过去了！”玄武体内，夜辰子感觉有异，忙传音说道。语调温和，一如从前。
  阴雪沐胸口一滞，心头泣血般，却终于稳定了情绪。我今生辜负唯你一人，这次，换我为你。她的神情恢复如常，单手往颈部血纹一抹。
  “明尊敕令，断灭轮回，永世为禁，生灵咒杀，解！”
  话语落下，只见得眼前嫣红一闪，伴随而来，是一声声刺人耳膜的绝望与不甘，万道怨魂破封而出，现场一时间宛如森罗地狱。
  “啊……嘶……贱人……”
  几乎同时，一双双猩红眼眸扫视，齐齐望向了内中那红袍女子。阴雪沐却仿佛失魂，目光空洞立于原地。
  “是她……那个贱人……”
  “啊……”
  “吃了她我等就能超脱……”
  “吃了她……”
  厉鬼咆哮，争相往阴雪沐涌去。
  “哼，长公主之前，岂容尔等蛮夷放肆！”
  此时却听一声冷哼，阴雪沐背后忽起一阵强光，一名手持铁戈的金甲老者现出身来。随即，金光连绵，三万飞羽军排阵而出，刀兵霍霍，威然不屈。
  那数万幽蛮族怨魂见到眼前景象，当即发出道道哀吟，竟一个个跪地求饶起来。这三十多年，他们被缚于阴雪沐体内咒封，实已受尽了飞羽军折磨与斩杀。然怨气不消，怨体不灭，无以计数的死亡后，即使是血统最纯正的蛮族勇士也只剩下了屈从与苟且。
  令无咎眼角微红，军阵之前那一张张熟悉面庞，多少是他当年袍泽！可惜物是人非，那年那日，纵有再多理由，他只是一个逃兵！
  而在暗中某处，木逢春却是咬牙切齿:“好个贱人，竟敢拘禁我圣族十余万魂魄，难怪事后老师无法为众人祭灵，当初真不该留你性命！”他的目光恨恨，又夹带些后悔！
  当年，上代蛮王蒙延亲征青壮百万，一路攻城略地打到了燕鸾国都裕华城。虽然大军在此遭遇了少有的几股顽强守军，然财富在前，圣族子民人人奋勇，胜利不过是时间问题。那时的木逢春身为圣子，代师督军，心里也多是不屑。
  这些所谓大国，明明占据着如此富庶的土地人口，充斥其间的，却多是一个个贪婪懦弱、脑满肠肥的蠢货。
  然而，数日后那个早晨，噩梦降临。木逢春不愿承认，那时他的心中，多有恐惧。
  记得那是圣族大军在燕鸾国都外城驻扎的第七日丑时，蛮族军营之内静悄悄的，没了平日里的梦呓与呼噜，唯有巡夜士兵偶尔路过留下的脚步声。却原来，诸营帐之内，众人早已披甲厉兵，队列整齐。他们手中拿着米饼、肉干及清水，嚼蜡般无味，却一个个神情亢奋！连日来的攻城战实已耗尽了军卒耐心，未防久战生变，蛮王定计今晨寅时天微亮，趁守军疲乏之际偷袭东侧城墙。
  而为防那名气无境的金甲守将事先发现，届时蛮王会亲率三名天境高手潜入城中钳制对方，以便大军行事。木逢春便是其中之一。
  主帐之内，王者端坐其上，闭目养神。两边坐下依次是牧野、牧尊，族老端木霓凰及圣子木逢春。其中牧野、牧尊来自牧天氏族，乃是同父异母兄弟，前者矮壮虬髯，偏偏两颗豆大的小眼珠，样貌颇为滑稽;后者则长得高瘦白净，配着一身灰色长衫，远远一看，倒像个人族儒生。而端木霓凰出自暗血氏族，是名身披黑色兜帽、手执绿竹杖、须发皆白的老妪，看她伛偻面丑，一对眸子却纯洁如同夜空辰星。理论上，木逢春地位要高于其余三人，只是其年少时曾分向三人学艺，是以一直以弟子自居。
  帐中心处，一尊青铜漏壶放置，规律滴答不停。随着时辰推移，受水壶内的漏箭终于上浮到了预定某处，几人身躯几乎同时一凝——寅时到了！
  高位上的蒙延缓缓睁开双眼:“三位，休息的如何？”
  牧野笑道:“早想随圣主去领教一番燕鸾国传说中的金甲力士了！”
  木逢春闻言揶揄道:“牧大师傅别说笑，真动起手是会死人的。我等还是专心为圣主压阵为好。”
  “好小子，敢拆你牧老大的台。”牧野胡子一抖，眼珠睁如铜铃，作势要打。
  牧尊皱眉:“圣子之前，不得无礼！”
  “呃，呵呵，开个玩笑吗！”牧野悻悻地收回手，对自己弟弟似乎颇为遵从。
  端木霓凰抚着竹杖上端的玉石，笑道:“你也认真，他们两个不从来都是这般斗嘴！”
  “哈，闲话回来再提无妨，出发吧！”一声令下，蛮王站起身，不甚高大的身形，却有弥天盖地气势。他的目光扫视，嘴角有着一丝残忍！
  几人当即面色一肃:“是！”
  随后，就见账内光影连闪，蒙延已带着三人消失，只留下牧尊一人留在原位。他轻轻敲击着扶手，面上看不出表情变化。
  “传令下去，点齐兵将，备一日粮，大军半刻后准时出发。并令各氏族族长约束其下，切忌嬉笑哗闹，违者杀无赦！”
  “遵王命！”门外有将领应声而去，很快便将牧尊命令传达。一时间诸帐之内沸沸，好在多有忌惮，少了平日里的许多喧闹嘈杂。
  “哼，族长看看，区区牧族一个杂种，如今仗着圣王青眼，竟也敢拿着鸡毛当令箭，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有人冷笑。
  “啪！”迎接他的却是一记耳光。
  “你口中的杂种已是天境高手，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嗐，自古妒贤嫉能常有，到头难免自辱。
  却说另一边，蒙延与牧野三人同行，一路风驰电掣。只不过数十呼吸，便已远离军营数里。又复行片刻，已远远看见巍峨高墙。
  蒙延遂摆手示意暂停，几人选在一处矮坡大树后隐藏，默然不语。期间端木霓凰不时掐诀念法，似有布置。
  大约过了一刻钟，牧野忽然眉头一抖，轻声道:“大军已到进攻位置！”看他从方才起便蹲在地上，却不知如何得了这消息。
  蒙延面上不动，只是看向端木霓凰，说了一句:“有劳端木长老了！”
  端木霓凰点头，就见他竹杖轻击于地，霎时可见以她为中心，一道青色图腾弥漫而开，光华氤氲，伴着草木异香。再回神，树后却已无四人踪影。
  几乎同时，裕华城内某处偏僻屋舍，图腾光芒一闪，四人现出身形。
  “端木师傅的御行术越加奇妙！”
  “莫要油嘴滑舌，此乃我族秘术，可传不得你！”
  木逢春耸耸肩，颇觉可惜！
  其实以四人境界，翻越城墙自不是什么难事，然却远没有这御行术来得隐秘无迹。
  “噤声！”这时，牧野忽然喝了一句。
  众人一时不解，木逢春问道:“怎么回事？”
  却见牧野只是摇头，面色阴沉:“这内城之中……已全无一人气息！”
  几人闻言不由齐齐心上漏跳一拍。
  中计了？
  “不好，快通知牧尊！”到底蒙延修为、经历最深，第一个反应过来，忙提醒了牧野一句。
  牧野当即会意，急运起牧天一族秘法。却这时，离此数里外东门城墙，忽有一波波人浪之声迭起传开，嘶声竭力，竟要冲撞云霄。又有擂鼓激昂，浑厚激励。
  随后不久，只听“轰隆”闷响，有巨物倒落尘埃。料是此间无有一兵一卒把守，东城大门，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