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会之上，群臣并立两排。偌大之国，军政农商，无一不杂，无一不重。至于早前皇帝同意卓家人见卓烈一事，已有点滴传出。只是众人一时也猜不透皇帝心意，便全当不知，缄口不言。这让高坐堂上的殷熙多少有些意兴阑珊。
  “看来诸卿已无事禀报，既如此，便退了吧！”殷熙在人群中不咸不淡地扫了几眼，转身离了开去。
  一侧的红袍大太监见此，眼神微不可察的一撇，示意边上的小太监跟上主子，一边不慌不忙地高呼一声“退朝”。
  满朝文武闻言立时跪地叩首，随后依序退出了大殿。
  待到了行道之上，众人多是松了口气，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轻声交流今日早朝的见闻。
  记忆中，龙椅上那人应该只是个只知玩耍、不知家国天下的无忧帝王。可仅仅半年不到，群臣便见识了他的手段，明悉了他的隐忍。如今的少年皇帝，无形中已隐有明君之象，这是一国之幸事。无奈多数朝臣于己出发考量，却并不认为一个太过英明神武的君主会是什么好事！
  “都兄，听说了吗，半月前宋金山带着他那七万破甲军入了六棱关，名义上是说协助当地守军协防幽蛮族入侵，可谁不知道他这就是准备着造反。”
  “嘿嘿，戎政军务乃兵部责任。你们家那两位尚书大人现在该是焦头烂额了吧！况且就我所知，各地蠢蠢欲动的也不止宋金山一处？”
  “卓烈把持朝政时，我兵部便是出名受气包，两头不讨好。现在他倒了，却依旧不让人安生。”
  “哈，哈哈哈哈！”
  “都兄何故发笑？”
  “我笑你兵部，笑你杨侍郎，笑我自己。”
  “嗯？”
  “诶，杨兄莫气，我只问你一句，卓烈在时，你我可敢直呼其名讳！”
  “这，呵，是这个道理，原来纵横四十载的武神真的倒下了，如我等这些“奴才”也敢对其评头论足。”
  两人相视一眼，突的默然不语。
  而在队列后段，剑臣一人独行，看他身形俊朗，自有君子气度。
  说起来，如今他身为天境高手，又官居太傅兼礼部侍郎，皇帝独宠，算得上春风得意。可在他周围，却少有人上前交谈，显得颇为冷清。
  “闻名不如见面，原来太傅名声真的这般臭！”正在这时，剑臣身前不远响起一声调笑。循声瞧去，却原来是个青年男子，约摸三十来岁，上下着一身崭新孔雀补服，眉目细长，怎样寡恩薄情面容！
  剑臣脚步微顿，侧身看向男子:“我当是谁，原来是小班郡王！怎么，现在护军参领这么清闲！郡王不用去给皇帝守门吗？”
  班第闻言，眼底愠色一闪，皮笑肉不笑道:“不劳太傅关心！”
  “那是自然，郡王贵为太皇太后侄孙，有的是出人头地机会。”剑臣讽刺一句，随后冷冰冰传音道:“小班郡王，凡事进退，莫要自以为是。老太太这些年把你安排在卓二爷身边，对你实是期望颇高。可惜啊，你整日想的都是怎么拿住谁谁谁把柄，好博取恩宠，啧啧，实在不够聪明！”
  说话之间，剑臣身形已越过班第。这时，他似想起什么，回头打量了他几眼，忍不住笑道:“还有一点，班郡王。按祖制，你乃皇亲国戚，补服上可绣四尾团龙。不过既然你要依照官阶来，那便该着豹服，孔雀补服系文官一脉，寓意贤德端正，与你可不相配。怎么，没人教过郡王，参领是武官吗？”
  “你！”班第瞋目而视，周身却不敢稍露杀机。最后他只得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全忘了来时心中盘算一切。
  “哈哈！”周围响起轻微哄笑，使得班第面上怒气更盛。只是，其中大多乃当朝上品，他也只能佯装未闻。不过，这一切的羞辱自然全算在了剑臣身上。
  “毕竟是老太太本家后辈，太傅不该这么刻薄。”正这时，一声尖细声音自群臣背后响起，最后“薄”字尚未落定，一道鬼魅身形已站在众人之前，正是那红袍大太监。
  “哈，多谢前辈提醒！”剑臣不置可否轻笑，对着老太监微躬一礼，神态倒颇为尊敬。
  周围那些读书人见此违礼情形，心中别扭，却多不敢表露于外。如果说尸北巷的鬼婆婆是京都的守护者，那眼前这貌不惊人的老太监，便是整个皇城的守门人。
  “太傅，皇帝要您过去！”老太监说了来意。随后，剑臣便同他从偏道离去。
  看着两人背影，在场诸人欣羡有之，冷笑有之！
  “世事变化，当真奇妙！谁能想到二十年前那个不知哪里蹦出来的野狐禅，能可以这般几乎站立的姿势走到如今位置。”
  “终究鄙陋之辈，常闻其人如何贪钱市侩，我等君子不同。”
  “诶，列为听听，孙大学士这话言不由衷了！”
  “哈哈……”
  ……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小太监轻禀一声，剑臣入得内来，却发现殷熙正独自站于窗前。
  恰时旭日初升，暖黄光芒之下，朦胧一袭龙袍，让人看不清少年帝王脸上神情。
  “剑臣拜见陛下。”
  “太傅来了，起来吧，福官爷爷说你刚刚把班第羞辱了一番。”
  “前辈还真是多嘴！”
  “朕知道太傅看不上他，可祖母家里也就这几人了！老人家难得私心一次，于情于理，朕不可违逆。”
  “微臣明白，三品护军参领，太皇太后此举实已绝了他前进的可能。”
  说到这，御书房内忽的安静起来。
  “呵，”殷熙笑骂一声，“你个老狐狸，说话！”
  “微臣愚钝，皇帝要听什么？”
  殷熙无奈道:“就说说朕准许卓家派人去见卓烈，太傅有何看法吧！”
  剑臣闻言，一字一句说道:“一个卓家，两个卓家，杀一家，用一家。”
  “太傅这话真是道尽帝王无情心术！”殷熙自嘲一句。沉默半晌，复又问道:“卓烈非杀不可？”
  剑臣目光一凝，重重点头道:“开疆戍边是功，欺君滥杀、党同伐异是过，功过不相抵！”
  “朕明白了！”殷熙微微点头。
  其功于国，其过于民，历朝历代为鉴，国家再强大，有时却也敌不过思变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