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子皇后落了坐，其余人等也都坐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齐景元年十月，大祭如期，万民齐心。今至圣先师祭，兹事体大，历来辩礼先行，而后凭资排辈，裁定是非。十有九者居至圣位，十有六者居亚圣位，十有三者居大圣位。此万民敬仰，造化云瑶，钦此！”
  一个清亮中透着厉啸的声音在地坛上空响起，随后火炮声起，辩礼开始。
  首先上来的是军门观一个道童。
  看着这个道童，有些人好奇，却不敢生出不敬之心，因为他是军门观观主陈道人的关门弟子。
  “军门上承天德，下依民心，自启慧三年，至今齐景元年……”
  那道童生得端庄，明明一个小孩模样，声音却浑厚有力，尤其是自信坦然，举止得体，俨然一个小仙人。
  足足一炷香过去，还不见这个小仙人停下来，可是场中也没有人生出不耐烦之心来，只见那道童翻过一册又一册的陈表，直到两炷香刚好烧完为止。
  “念经？”许素早就不耐烦了，奈何被嵇平紧紧盯着，不敢造次。
  “小声点，原本就这样。看后面的，你就明白了。”嵇平小声说着，还是惹来周围人们异样的眼光。
  “可有异议？”等军门观的道童宣读完毕，做揖行礼完毕，那声清亮中透着厉啸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景和元年，南荡小山观向户部借去一千五百两银子，以资南荡产茶之用，不知今可否归还。”一老头颤颤巍巍地从百官坐的方列中站了起来，人虽瘦弱不堪，声音种却中气十足，原来是前户部主司李大人。他说完话，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场间，眼中毫无波澜。
  可是，户部的官员们却个个怒目瞋视着这个老头子，却敢怒不敢言，户部的官员，都没少挨这位主司的骂。
  “回答李大人，一千二百两银子已经在本月归还。”那书童说着，然后看着现任户部尚书说道：“赵大人，是也不是？”
  “正是，老大人您辛苦了，我还没来得及向您请安。晚生的过错。”户部尚书赵大人从容说着，然后向场间行了一礼。
  “如此甚好！云瑶金银，分毫取之于民，必也用之于民，生财之道，用财之道，国家大事，必一丝不苟，不可马虎！”李老大人说着，字字铿锵有力，听得百官万民，无不称赞。
  “还有异议否？”等这一问安静下来，那人又开始问道。
  “景和三年，南陆洪灾，赈粮三千担，南陆道观……”
  “华和元年，镇北军新增军马三千匹……”
  “同庆二年，东路雪灾……”
  ……
  一条条疑问从各方问来，军门观都一一作了答疑解惑，没有留下任何问题。
  将近半柱香过去，场间再也没有任何疑问，人们看着军门观的方向，眼中充满希望。
  “没有异议，军门观就此结束，下面……”
  “我有异议！”
  忽然，一声有些着急的声音传来，人们看去，只见一个老人从外面跑来，踉踉跄跄，姿态有些可笑。
  “果然老了，居然睡过头了，差点就误了大事！”
  他口中还喃喃自语，一边喘着气，一边往中间挤去。
  老先生？许素和嵇平都有些惊讶，这衣衫不整、狼狈不浪的老人不是老秃子又是谁？
  只见他挤到中间，然后也不管士兵，直接往台上走去。
  到了台上，他整了整衣裳，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老朽有异议！”
  ……
  看着这个老人，原本都准备入座的军门观那位道童，看了看军门观的方向，然后又重新站到台上，等待老人的问题。
  这是规矩，云瑶的规矩。不论是谁有疑问，这个台上，必须接受质疑。
  待场间安静下来，老秃子说道：“华和四年，北方的雪突然提前了一年，造成小范围灾害。同庆元年秋，北方又提早下了一场大雪，二年，还是这样，三年，还是，直到今年秋天，还是落了一场大雪。年年提前，年年灾害，老头子我活了这么久，从来就没听说这样的事情，请问军门各位仙师，难道不该有个说法吗？这样的大事，怎能没有疑惑？”老秃子提了声调，往场间一看，顿时鸦雀无声。
  是啊，东路一带年年灾荒，的确是个大问题。可是这不是天灾吗？又什么好说的？难道还要向上天问罪不成？
  沉寂过后，场间开始议论起来，看着台上那个老人，然后大家都认为，今年刚刚才大祭，天祭地祭都过了，还指望祈祷天地呢，这话是什么意思？
  “上天自有好生之德。此乃天意，况我云瑶上下一心，同度患难。老人家，都过去了，大祭之后，以后云瑶定会好起来的，您回去吧。”看着不知所措的军门观道童，主持祭祀的那人放低了声音，对老秃子说道，心想估计是个灾民，家里受了大灾，跑到这里发牢骚来，他只想把老人哄着下来，然后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于是他叫来几人，试着拉着老秃子，向后台走去。
  “放开！我还没老糊涂！全都滚犊子！”老秃子甩开那些人，然后又跑到台上说道：“一群傻子！你们也不擦亮眼睛，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用得着我一个老头子帮你们说话？”
  “拉下去！胡闹。”主持的那人见老头子乱说话，直接吩咐道。
  随后三四个士兵架着老秃子，就要往后台拉去。
  场间的人都以为这是个精神失常的老人，议论了起来。
  “一群傻子！迟早是死！”老秃子被人架着，口中却叫骂着。
  “慢着！老僧也有异议！”
  众人议论纷纷，然后有一声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就像从地底出来一样，轰隆隆地响，像打雷，像洪钟，顿时把场间的一切声音都覆盖了下去。
  许素心头微惊，比刚才天子进场的那声“平身”还有震惊。
  如果感觉没错，这声音有点像当初汶水烟波峡上，金铃儿姑母那声佛号，使人清净，沁人心脾，只是显得更加平和。
  许素看了过去，一人披头散发，穿着破烂的衣物，待看清他脸部，皱纹深凹，双眼深陷，但目光却如闪电。
  “苦行僧人，修闭口禅。”嵇平在许素耳边说道。“与院里没有直接的关联，但一般也认为是院里的人。”
  “老僧也有异议，不知可否先放开那位老人。”那苦行僧就站在原地，然后说道，声音传遍场间，大家无不惊讶。
  “放开老人。辩礼，本来就是辩礼，不辩不明。”坐在地坛中间的龙辇上的皇帝终于说话了，他看着场间，站了起来，然后说道：“地坛辩礼，祖宗有训，不论平民百官，有疑即问，有问必答！”
  “没错，老头子我还没糊涂，我知道这是地坛，放开我！”老秃子从众人之中摆脱出来，就像个孩子一样，跳着回到台上，然后骂道：“你们这些傻子，还不如我们这些老人，全是糊涂蛋！”
  “老爹，虽是辩礼，却也不可放肆，注意言辞，云瑶以礼待人，相信您也清楚。否则，朕，也护不了你扰乱公场之罪，你可明白？”皇帝说话了。
  一声老爹，老秃子顿时好像明白过来了，随后整了整衣裳，站直了身体，向着军门观的方向问道：“我只想仙师们给个说法，东路的雪灾是否有异常？若有异常，就要公诸于世，让百姓有所准备，不然，惊慌失措，百姓流离失所，就是军门的责任，承担还是承担不起？”
  承担还是承担不起？
  这像是兴师问罪了啊，这个倔强的老人，到底想干什么？
  一个天灾，还要这样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