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方街北街转出来，嵇平引着许素进了东街，然后拐进一条小巷子。
  “我说，能放手不？你这么激动干嘛，人还会跑了不成？”许素被嵇平拉着，有些不耐烦。
  “抱歉。唐公子，我太激动了。等见了您就知道了，绝无仅有！”嵇平赶紧松了手，不好意思地说道。
  “男的女的，老的嫩的，我可说好了，我对老人没好感，老的就算了。”许素说道。
  “马上到了，等见了再说。”嵇平心想，这个老人绝对是个例外，保准您喜欢，甚至志同道合。
  不多时，嵇平领着许素进了一个小酒肆，上了二楼，在靠窗的一桌子前停下，然后恭敬地对正看着小街出神的一位老者说道：“先生，我家公子，想见您一面。”
  “你如此风流人物，也会有公子，难得。”老人慢慢转过头来，然后看着许素，过了一会儿说道：“倒是生得干净利落，果真难得。公子请坐。”
  “有朋自远方来？”许素看了老人一会儿，行了一礼，坐下，然后又看了看老人和嵇平，凭着感觉说道。
  “君子素乎其位，无入而不自得焉。公子恐怕女儿身吧，何必如此辛苦？”老人也不回答，而是反问许素。
  默默地坐着，三人都没有说话，许久，三人都笑出声来，果然都是性情中人，一见如故，没有隔阂。
  “看来，小子，你没少在外人面前提我名头。”老人看着嵇平说道。
  “晚辈敬佩您老人家，当初您不收留我，我却早已视您为师。”嵇平说着，言语神情中满满的钦佩。
  “行了，我们今天算是他乡遇故知，只喝酒聊天，不拍马屁，哈哈哈！”老人爽朗的笑声干净利落，随后又对许素说道：“老朽鄙人一人，不要介意，你可以叫我老秃子，姑娘贵姓？”
  许素看着眼前这个人，就像是一个老人和小孩的结合体，话语中透露着老练又不失童真，她喝了一口酒，答道：“许姓，单字名素，素乎其位的素。”
  听着许素的话，嵇平有些惊讶，心想堂主您不必如此吧。
  “哈哈哈！果然是个君子，这个素字配得上你！”老秃子却笑了起来，然后说道：“后起之秀，勇气可嘉也！姑娘，你的真诚我看比‘清泉石上流’、‘霜叶红于二月花’这些句子还要动听百倍呢！”
  “前辈谬赞。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因为我出门两次，都有人想要我这不值钱的一条小命。所以，不得已而为之，抱歉。”许素说道。
  “姑娘错了，命和值不值钱没有关系。当年老朽身无分文，狼狈不堪，都快要在半路上饿死了，可是还是有很多人要我的命，因为钱吗？肯定不是，不过是老朽我说了几句公道话，惹来了麻烦，所以有人要我命哩！”老秃子停了一下，又说道：“所以姑娘，你做错了什么？”
  “我一个女孩子，能做错什么？不过是跟着想来皇城走走，看看世间的样子，就这样而已。我做错了什么？”许素想了一会儿，才认真地说道。
  “这样子啊，那就是在一些人看来，你本身这个人就是错的，所以要你命呢。”老秃子手在桌子上动了动，若有所思，然后说道。
  ……
  一个人本身就是错的？还有这么荒唐的事情？
  “命理有数也没有数，要看个人还有外在条件，姑娘如不嫌弃，我可以给你卜一卦试试？”老秃子说着，不知从何处拿出几个树枝一样的玩意儿，然后认真看着许素，等待她的回答。
  “无妨。”许素有些好奇，但又不好拒绝老人的好意，于是点了点头说道。
  只见那长短不一的几根树枝在桌子上摇摆不定，过了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在桌子中间排出一个简单的图案。
  “姑娘好命，大乾走初阳，潜龙勿用。不过任凭自己心意，等过了潜伏，就上大路了，就像马车走官道，虽有不测风云，甚至泥途坎坷，但马车有马牵引，方向是对的，一切不可阻挡。”老秃子说着，然后问道：“姑娘是否有一匹好马，和一辆好车呢？”
  许素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好马人所赠，好车还不知在何方。”
  “你会找到的。”听着许素的话，老秃子若有所思地说道。
  ……
  告别了老秃子，许素嵇平两人回到客栈，许久都没有说话。
  “抱歉，堂主，我没想到老先生……”
  “不必介意。一进门我感受到了那种不可阻挡的力量，在他面前，说和不说没有两样，所以不必担心。”许素说道。
  这个老秃子，也不知修的是何种道法，在他面前，许素如滴水入大海，不知自身身在何方，更不用说看清楚大海的模样了。只是这样的大海，平静无波痕。
  “还真是一个有趣的老人，你说得没错，这一个绝对是个例外。”许素想着，这样一个老人，该有些怎样的阅历。
  “老先生已经很多年没来皇城了，我少年时与他在京山脚下相处几天，后来就没见过他了。”嵇平像是在回忆。
  “你受他恩惠？”
  “天大的恩惠。”
  ……
  两天后，大祭第三祭开始了。分三个流程：一个是君——天子祭，一天；第二个是亲——云瑶祖先祭，一天；第三个是师——至圣先师祭，为期三天。
  天子祭，顾名思义，万民敬仰当朝天子，愿上天护佑天子，福寿绵长，带领百姓开启云瑶盛世。
  云瑶祖先祭，敬拜历朝历代先皇先祖，慎终追远，民德归厚。
  至于第三祭的重点，则在至圣先师祭上面。
  先有隆重的辩礼大会。
  天下各门各派，云集皇城，各自陈述对云瑶的贡献，然后功德最大者居至圣先师位，其次亚圣，其次大圣。
  所谓辩礼大会，不过是名义上的辩礼，至于云瑶的礼乐如何，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都沉没在功德的鲜艳花朵下面，不视而不见，或者视而不见。
  几千年来，至圣先师由京城的军门观获得最多，教化万民，扶持王室，功炳千秋，代表的是东陆观。其次是天工门，也就是专门负责云瑶城池、水利、道路等建设修缮的一个门派。然后是书院天树庵，天下善事，七分归之，口碑万里。
  其他的门派、团体等也时有获得的时候，比如七百年前的天启三年，南方的火魂族因连续贡献众多的木材、粮食等物资，获得了那次大祭的至圣先师宝位。
  ……
  云瑶先祖祭过后，第二天，所有人都汇聚到皇城北边的地坛广场上。
  地坛偌大无比，呈阶梯式圆形，中间高，四周低，可同时容纳两万多人。
  无疑，这就是一个云瑶百姓九年才一遇的盛会。
  有锣鼓声自南而来，随后天子皇后仪仗队缓缓向地坛而来，人群分开，万民皆跪，齐呼万岁，浩大的声势里，蕴藏着云瑶的精神，使人无不敬佩。
  嵇平坐在金色的十六抬龙辇上，右手缓缓举起。
  前头一个老人模样的人不见他如何用力，却爆发出一声洪亮的声响，响彻地坛上空，久久才慢慢停了下来：“平身！”
  听着这声声音，一个角落里，许素紧了紧双手，站起身来，抬起头，然后往刚才声音的来处望去。
  只见一人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素衣素带，庄严肃穆。
  “人称白云道人，我弟弟名义上的师傅，从小由他带大。这些年由他看着皇宫，知道的人都称一声大师傅。”
  见许素看着那处，嵇平在许素耳边轻声说着，似乎有所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