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人烟稀少，该逃的人已经逃了。留下的人都有留下的理由，战争是不分贵贱的一律将他们变成流民。
  酒楼萧条地开着门，并无酒客。慕青山进来，老头给他上酒上菜，下酒菜是花生米，没啥稀奇的，那酒却是好酒，陈年的桃花酿，一闻馋虫就动。
  “老丈不怕我付不起账？”慕青山问道，他都没有说话，这酒菜就上来了。
  “喝吧！喝吧！总比便宜了蛮人强。”老丈并不惊讶于慕青山凄惨的面孔，依旧做着自己手上的活计，那柜子已经擦的很干净了，微微反出的水光，点点如星。
  血剑并没有带在身上，反馈，自然也就停止了，他这凄惨的脸，也就维持住了不能见人的样子。
  “为什么不离开呢？您也不算是身无分文吧！”慕青山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免费的酒菜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老汉我祖上三代都在这里居住，祖辈们都在这里酿酒为生，从没想到有一天蛮人会打过来。”老人家唠叨开了，他也没抬头，继续擦桌子，把慕青山这个酒客当作了听客。“还是慕大帅好啊！”老汉叹一声接着说：“我今年六十有三，活不了几天了，儿孙都逃难去了。我老头得看好这份祖业，等他们回来了，也好有口饭吃。”
  “老丈也觉得燕国不能胜？”
  “胜又怎么样？败又怎么样？到头来，没饭吃的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是啊！两国交战，最惨的却都是交战区的老百姓。慕青山不愿意再说，结账走人。老丈却摆手示意不用了，还送了他一瓶桃花酿。
  “给我钱还不是便宜了蛮人？”原来他守着的并不是酒或者钱，而是这些酿酒的工具，普通的让人忽略的东西。
  慕青山辞别老人，向着另一边走去。他心中剧烈挣扎，五味翻腾，平静不下来。听说这边有一座寺庙，或许能平复一下狂躁的内心。
  “清心寺”慕青山抬头：“好名字，正适合我。”
  佛门也算是大派。
  这里却是一座小庙，它就在桃林之中，简简单单的几间房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就连佛祖大大也很委屈地住在小小的房子里面。慕青山看到的就是一个寒酸的泥菩萨，可能他自己也觉得没什么高大威严可以释放，于是就是一幅严肃的死板脸，眼睛也不往下面的小小访客身上看。
  看着这些，慕青山怎么也拜不下去，心里的火焰也开始升腾。
  “我慕家遭遇劫难的时候，你们又在哪儿呢？母亲礼佛拜佛也不在少数，可这就是因果与回报么？”慕青山默默地想着。
  进了寺庙却不求神拜佛，属于异数，和尚们又怎么会注意不到呢？这小小的佛门里就那么几个人，实在太显眼。
  一个小沙弥来到面前，慕青山还在看那佛祖，他依然庄严肃穆。
  “这位施主，院主请施主院中说话。”小沙弥道：“请！”说着就转身在前引路。
  慕青山跟上，正好，他也想找和尚说说话，去去戾气。
  一条小道，上不过三五米，却歪歪斜斜走了几十步，这也算是曲径通幽了。
  老和尚住的地方也没什么不一样的，泥墙，青瓦。倒是那和尚自己，慈眉善目的，第一眼很有好感，慕青山愿意多一点耐心。不过，这小庙显然配不上他的身价，以慕青山看来，他应该去京城大悲寺做主持，只要换一身衣服，妥妥的大师一枚。所以，其实这和尚反倒是和这庙不太搭调。有点，凤落鸡巢的感觉。
  慕青山看大师的时候，大师也在看他，就像你看镜子的时候，必然，镜子也看你。
  “你我素不相识，大师何故邀我？”慕青山不客气道，咄咄逼人。
  “相见即是有缘。”老和尚打机锋，慕青山心想这缘分未免来的太巧，见面恰好缘来，不过，当面揭穿也不是他喜欢的作风，毕竟大家没仇不是。
  既然你要打机锋，我就恶心你。
  “佛曰：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大师为何不以此典故教我？”慕青山刁难道。
  “施主也是信佛之人？”可是大和尚不接招，反而很平和。
  “我的母亲告诉我的，可是我不信。”慕青山道，母亲确实信佛。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老和尚看样子要好好给他上一课，不过慕青山绝对不会干的。
  “你佛门前辈有无数高论，恕我才疏学浅，不听也罢！”不给他说教的机会，慕青山不愿意听大道理。
  这是年轻人的浮躁，老和尚洞若观火，也不强求，亦不强辩。
  “施主所来为何？”院主就是院主，修养就是不能比，大师平心静气地问道。
  “见你寺名甚妙，特来一观。”慕青山含糊道。
  “哦？清心，静心，施主心不静，神不宁。欲得清净，却不拜佛，如何静心？”
  “拜了你的佛便得清净？那你拜的是什么佛，佛又是什么？”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便是善，善便是佛。”
  老和尚眼角闪过一道光，心道：“小子，终于框住了你。”
  慕青山愣住了，善便是佛，这就是佛的真意么？那母亲多年行善，求佛求的又是什么呢？那句时常挂在嘴边的佛祖保佑，保佑的又是什么呢？
  在慕青山的记忆中，母亲总是于佛相伴，诵经，礼佛，这些事占了她生活的很大部分时间。父亲不在家的时间里，她嗯寄托就在这佛上。如果这善便是佛，那她仅仅就是求的善么？
  就在这时，从墙外跳进来一个邋遢道人，但见他油光满面，手里还提着一只烤鸡，吃的满嘴流油。听见和尚的话，顿时一声大喊。
  “呔！兀那秃驴。休要以佛代善！”一声断喝打断了慕青山的思绪。
  “是非本无界，善恶一念间。”道人打一稽首，道：“秃驴，胆敢以善欺心？”
  “阿弥陀佛，牛鼻子安敢非请自来？”
  “许你坑蒙拐骗，就不许我翻墙越瓦？”
  “牛鼻子休狂，你不守清规戒律，不怕给你祖师蒙羞？”
  “你没吃？昨儿你亲见杀生而不阻止，亲尝其肉而不悲伤。你没给你祖师蒙羞？”
  “阿弥陀佛。贫僧知道阻你不得。故而不是不阻止，而是不能阻。分你之肉，食之饱腹，使我更能行善。何来悲伤？”
  “我呸，老滑头，除了色戒，你这佛门清净根，还剩下几根？”
  “施主不也是红尘纠缠，怎么没见你，学你那师兄，逍遥红尘之外？”
  “哼！”
  “...”
  慕青山看着这慈眉善目的和尚与这邋遢的道人之间的纠纷，只能喝上一杯，方能解开心中的郁闷。
  “桃花酿。”道人一把夺过去，猛喝一大口，和尚又夺过去，倒掉杯中茶，满上美酒，一点也不矜持。
  “以后再难喝到这等美酒了。”邋遢道士感慨着说：“今儿喝了你的好酒，就应当赠你机缘。我有静心妙法一册，可助你静心凝神，可别听这秃驴胡说八道。无量天尊，贫道去也！”说完，他又翻墙跑了，一点也不给大和尚面子。
  高来高去的道士走了，和尚闭目不语。
  慕青山看着桌子上的一册《上善若水》，有些不明所以。真以为以杯酒就能换来一册妙法？那这世间岂不太平无事？
  “敢问大师，此，何解?”慕青山只能请教。
  和尚只摇摇头，说起来的却是另一件事。
  “施主请跟我来，贫僧引你见一个人。”这会儿老和尚又恢复了高人姿态。慕青山收起这册书，跟着老和尚。兜兜转转，二人其实来到了侧院，离大和尚的住处实际也就隔了两堵墙而已，这是一个泥墙小院，很是简单。慕青山一看就知道这里住的不是和尚，他虽然是光头，但是没受戒，穿的也不是僧衣。可即使只是这样，还是有一份儒雅在他身上显现。
  “师傅！”这人见来了人，便停下手中的事情，合十一声。
  大和尚道：“昔日之事，无谓对错。但总要有个了结。如今十几年了，你可曾做好了准备？是放下从此青灯古佛，还是红尘不断，再续前缘？”
  年轻的光头不说话显然还是很迷茫。
  “痴儿痴儿。”
  大和尚摇头，转向慕青山，说道：“今日因是前事因，今日果是前尘果。施主了结这因果，贫僧欠一份情。”
  慕青山终于有了一丝猜测，只有一件事是与慕家有联系的。
  事情虽然不清楚，但是有好处当场就应该拿到手。
  “听说佛门功法三十有六，绝技七十有二，经文更是数不胜数。”慕青山问道，他这个师傅很不称职，这送上门的留学机会，自然，大弟子石头会来享受了。慕青山满嘴跑火车，高高捧起，当然是为了下刀子的时候狠狠的。
  “施主谬赞了，典籍确实不少，功法绝技并不多。”道理老和尚也知道，所以顾左右而言他。
  “我有一徒弟，生性敦厚。奈何我辈囊中羞涩，拿不出真材实料教他。”
  和尚道：“完全不是问题，学不会可不管我事。”耍无赖，这老家伙可真是老油条。
  “至少一功法一绝技，不剃度不出家。”慕青山早就在这儿等着了，早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他也就是吓吓而已。
  “哦？”和尚没想到他的要求这么低，还以为他要狮子大开口呢！“包教包会！”和尚保证道。他心想，这是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