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收拾好了东西，除了随行的简单衣物和身份证，没有什么必须的东西，拎着几乎空荡荡的行李箱，站在门口再最后看一眼屋内的东西，看看自己有没有妥帖归置好里头的一切。
  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楼梯上一人，一个突兀的声音顿时让我吓了一跳：“你果真听了戚轮希爸爸的话？”
  我立马回过头，看见万小季已经撑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他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你几时变得这么胆小懦弱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永远也不会欢迎他。
  “周小默，这可不像你。”万小季堂而皇之的朝我走来，我本能的有些退缩。
  此时此刻的他变得和从前大不相同，因为知道自己对不起我，所以后来我每一次见他他就总是一副罪人的形象，眼睛里永远有那虚伪的忏悔。
  的确是虚伪的忏悔，这个每一次欲言又止的男人，却没有一次真的开口和我说过“对不起”三个字。
  我恨他，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是他毁了我的希望，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携着我手中的行李，一把将我推向屋内，他的行为粗鲁，速度太快，我根本无法招架。
  “你做什么？”我害怕的大喊了起来，这种熟悉的感觉让我整个人顿时惶恐万分。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行李箱“啪”的一声打在地上，然后我被逼得节节败退。
  “你难道忘记了吗？三年以前，是谁夺去了你的初夜？”
  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再度张口说出来，那段痛苦的经历，成为了我们两个人共同的丑闻。
  顷刻间，愤怒让我的理智彻底丧失，大声的朝着他喊：“你这个疯子！混蛋！你给我住嘴！”
  他却一把将我推到了沙发上，我只觉得脑袋打在了沙发的横梁上，整个人都头晕脑胀的，他就开始动手动脚在我的身上拉扯。他疯了，他彻底的疯了。
  “万小季！”我挥舞着自己的手脚用尽全力的攻击他，三年前的那个午后，一帧帧的画面仿佛在我的眼前重现，我感到羞耻、愤怒、痛苦、恐惧，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桌上的杯子滚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可我什么有力的东西都没有抓到，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用最锐利的武器戳碎他的头颅。恐惧的感觉几乎让我万念俱灰。
  却听见混乱之中“啪”的一声，等我抬眼仔细看去，却是我的身份证被他给掰断了，一分为二狠狠的扔在了茶几上。
  “你做什么？”我涨红了脸问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彻底变得不可理喻。
  “我做什么，不给你逃避的机会！”他也皲红着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极其可怖，看上去像是被什么怪物给附身了一般。
  他的确会这样，被怪物附身，我宁愿相信是这样，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面目可憎的男人？伪装成善良的样子，伪装成最会为我着想的样子。
  “周小默，我不用想也知道他爸爸和你说了些什么，不用想也知道你做了什么选择，为什么你现在变得如此懦弱？”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这样问我，但唯独他不可以，他没有这样的资格。
  “为什么吗？你不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最清楚的人难道不是你吗？当初是谁不让我去找他的？”
  我崩溃的大叫起来，我也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啊！啊！”
  我抱头痛哭，坐在沙发旁边的男人彻底的愣住，看着我疯疯癫癫的样子，好半响没有说话。我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傻，很疯狂又很无用，但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情绪崩溃的大哭。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不想，我想过自由自在的人生，我对生活也曾有美好的憧憬，可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生活里只有肮脏和无奈，我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的看着所有美好的一切从我的身边溜走。
  我根本没有握住幸福的能力，哪有什么幸福？和我在一起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周小默”，好久，他开口问我：“你知道是谁让我来找你的吗？”
  我没有说话，于是他自问自答：“是戚轮希。”
  我诧异的看向他，“戚轮希”三个字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让我的心又痛又柔软。他一双认真的眸紧蹙着眉瞪着我，那眼中有无限复杂的感情，不知道是什么，可眼泪竟然从他的眼眶里溢出来。
  他笑了起来：“我的确比不上他，真的，我后悔了。”
  “对不起，我做错了，曾经，我不该阻止你去找他，我也不该对你做那样的事情，我错了，周小默，我知道你没法原谅我，我早就知道，我错了，周小默。”
  眼泪像是雨水一般冲刷在他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连崩溃的情绪都会传染，他很快侧过身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他的脊背佝偻着，不住的颤抖。
  我呆呆的看着那样的他，一时之间竟然对他对自己产生了同样的一种感情……同情。
  太痛苦了，成年以后的人生，沧桑的巨变，好像是因为从前的我过得太幸福，太胡搅蛮缠，太放纵乖张，所以上苍给了公平的一个转折。
  我靠在沙发上，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耗尽了一般，我像是被卡在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里，每个人都曾经以为自己是个盖世英雄，直到反复的失败证明你不过是个普通的弱小的无能的人。
  “周小默”，良久，他看着我对我说道，“你不要离开，你等他回来吧，曾经我以为幸福是一件可以努力的事情，我想拯救你，可我拯救不了你，我谁也拯救不了，我做了最错的事情，是我亲手把你推向了深渊，可我现在想再推你一把，和他在一起，他能让你幸福，我想看你幸福，那样我也能……能高兴一些了。”
  我只能偏过头去，良久无话，幸福，真的会有这么简单吗？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谁有那样的能力，我们都独自在泥潭里挣扎着。
  “如果真的是他让你来的，那你现在可以走了。”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无力的对他说道。
  我已经答应了戚叔叔，我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人应该面对现实，不要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周小默，你恨我吗？”他看着我，声音开始变得平静，人也平静下来。余光里他的目光执着而深沉，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转过头用眼神告诉他，我死死的瞪着他，目光仿佛要将他挤碎一般。
  我恨他，曾经我想如果不是他，我的生活不会变得更糟，如果不是他……
  “周小默，你真的恨我吗？”他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还是在恨你自己？还是恨你的生活？你太痛苦了，所以要拉我下水，带着我一起到地狱里去。你恨的到底是我，还是你自己，还是你的生活？”
  他的声音如靡靡之音飘荡在我的耳畔：“周小默，幸福就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如果你选择退缩，选择相信唯唯诺诺退缩不前的这个人就是你自己，如果你选择认命，选择让死去的亲人看见你现在这个样子，那你可以走，走到天涯海角去，永远过痛苦的生活，沉浸在那该死的痛苦里。”
  “其实你自己心里明白的不是吗？和戚轮希在一起会是你最好的选择，你的心也想要这样，但你被生活弄怕了，你不敢，你怕又搞砸了，你变得胆小又懦弱。”
  “够了！”我冲他吼道：“你没有权利来指挥我的生活。”
  他对我的愤怒置若罔闻，用力的拽住我。脸上带着太过用力而绷紧的肌肉仍旧张合着双唇大声的告诉我：“戚轮希都不在乎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在乎？他跑来告诉我，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狠狠打我一顿，但是他不会，因为那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让我来找你，让我留住你，他让我来向你忏悔，试着打开你的心结，告诉你不要再选择逃避。你不是恨我吗？那你更应该好好生活，和最喜欢的人过每一天的日子。如果你看着自己亲人一个个死去，曾经一次次与死神交涉，那么你应该明白，人这一辈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的时候快快乐乐的，比什么都重要，比什么都重要你懂不懂？”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我整个人在他不断聒噪的声音里变得支离破碎，像是身体里有无数的力量和酸痒不断的折磨着我，让我快要绷不住，快要发狂。
  我只记得自己握紧拳头打他，推着他想要把他赶出去。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难道不是我说的话戳中了你的内心吗？从前那个周小默去哪里了？当真死了吗？还是你变得懦弱认命，认命是吗？你的生活毫无翻盘的可能性了是吗？那你干脆和我在一起好了！和一个曾经强暴过你的人在一起，你的生活变得如何糟糕都不要紧了不是吗？你反正都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干脆和我在一起！我们两个永远痛苦的纠缠在一起，放弃幸福的可能，放弃戚轮希，做一个懦弱的你，懦弱的你！一起下地狱！”
  “够了！你这个魔鬼！你给我闭嘴！”
  我捂着自己的耳朵，我一句话都不能再承受，他快要把我给逼疯了。
  “如果不想被我苦苦纠缠，不想被生活苦苦纠缠，永远沉浸在悲伤里，就试着去改变，试着去改变吧！周小默，眼下这样的你不是真正的你，人只有相信自己可以才真的可以，这个世界上本来有无数个你，为什么一定要走最坏的那一条路成为最糟糕的一个你呢？”
  他告诉我，声音又变得舒缓下来，像是被专门培训过的可以给人无限洗脑的魔鬼：“从前的那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顶多是一条人生的大坎，我知道我不是你没资格说那些事情可以迈过去，但如果你自己选择彻底的放弃，和之前那样选择轻生或者选择逃避，觉得自己没法幸福或者只会给戚轮希带来不幸，那你可以走，可是你这样做才是大错特错，戚轮希只有和你在一起才会觉得快乐，你也一样。别让死去的亲人在地下也不得安宁，也别让曾经伤害过你的我看了笑话。今天我的话言尽于此，我已经完成了戚轮希的托付，我向你忏悔，我真的做了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情，你要是想要惩罚我，就尽可能过的幸福吧！”
  他终于是站了起来，在我一动不动愣在原地的当下，又站在不远的地方看了我许久，却终于是离开了。
  可我知道他没有走，楼下有一辆陌生的汽车一直停在那儿，住在对面的邻居时不时就会打开门来朝我这边瞧上几眼。
  时间又过了一整天，还是有送外卖的人，一开门就和我说：“希望你每一天都高高兴兴，请你一定要等着戚轮希回来。”
  这样的话一直到了最后一天的早晨，变成了：“请你一定要等戚轮希回来，他今天中午就会回来了。”
  上午，我收拾了东西，行李箱放在床头，我却坐在床尾发呆。
  万小季那天对我说的话一句句仿佛烙印在我的心里，当时他那么激动，我也那么激动，那些话很难仔细的在我的脑海中过一遍，这几天却反反复复的在我的脑海中嗡嗡作响。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我真的能够等戚轮希回来吗？还是应该拎上行李箱离开？完成对戚轮希爸爸的承诺。
  五年以前，我在戚轮希的床底下发现了一封信，戚轮希的妈妈到死还在告诉自己的儿子：爱情是一个多么让人伤心的东西，你爱的人不爱你，你爱的人不能如你所愿的爱你，你爱的人太爱你，你爱的人爱上了别人，那么多种的可能性，只有你爱的人和你一样爱你，才有可能获得长长久久的幸福。妈妈不希望你这辈子也执着在爱情上面，妈妈做了太多的错事，自私的把你绑架在自己的身边，让你无法和自己的父亲相爱，也把你变得脆弱敏感，处处小心讨好。其实我很了解你，就像清醒的时候了解我自己。我知道你也太像我了，你正在一步步走我的老路，我能够从你的眼睛里看见你多么喜欢那个姑娘，那个叫做周小默的姑娘。可是她太奔放自由了，她绝对不可能成为懂你的人，你的脆弱和敏感，会使你彻底受伤。人如果把爱情看得太重，到最后就会和我一样，好像活着只有爱情，所以我没有了爱情，也就不能活着了。别恨你爸爸，不要恨任何人。记住我的愿望：一愿我的儿子能够找回亲情，到上海去和你爸爸团聚。二愿你不要爱上任何人，一辈子简简单单自由洒脱就好。我对不起你，我希望你能……不要怨恨我。爱你，永远爱你。
  所以，我为了这封信，为了这份信里那位已经死去的母亲的诉求，也为了戚轮希无意中那许多对上海的向往。
  我选择放他走，当时我对他母亲信中的一些话还不能苟同，比如她对爱情的论述，她希望戚轮希能够不要爱上任何人，如今我却逐渐明白那些话语中的含义。
  有的人一辈子都为了追求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恋，可一个母亲却对自己的儿子说不要爱上任何人，把爱情说得那么面目可憎。如今我却身临其境，爱情于我变成了一种诱惑和可怕的存在。有人告诉我，靠近爱情等于靠近幸福，我需要爱情来拯救我破碎的人生。可又有人告诉我，爱情是洪水猛兽是毒药。我不知道我到底应该相信谁的，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样的选择，都会有不一样的结果，然而我根本无法预料那些可能的后果，我总是试图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我浑浑噩噩的在这座城市游走，最终我来到安葬父母的墓地，爸爸的新坟上居然也长满了杂草，在我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这些野草正在疯狂肆虐我父母的坟地。我尚不知道我的挚友林里被掩埋在了哪里，他的母亲到现在都还没有原谅我，当然我自觉自己不可以原谅。可万小季却说那些和我都没有关系，真的没有关系吗？我真的可以和命运抗争，不认命吗？我看着竖立在眼前齐平的两座墓碑，任无数的想法在自己的脑海中盘旋，流下眼泪，被眼泪风干，又湿润了脸庞，靠在墓碑中间，好像是睡了一觉，浑浑噩噩中到了从前的时候。
  有谁正在狂笑，声音欠扁至极：“小默，你车胎爆了！哈哈……”
  “臭鼻子！死林里！你停下来啊！”
  “就不就不！”
  “你们两个快进来吃饭。”
  妈妈拿着锅铲站在客厅里，天花板变得极低，爸爸正歪坐在沙发上半垂着脑袋，眉头紧蹙像是被针线缝上了似的。
  林里凑上去问他：“是咋么啦？”说话阴阳怪气的。
  “鱼线缠上了，老罗正等我呢！”
  “快来吃饭，鱼鱼鱼就知道鱼！”我转眼看见妈妈又将一盘菜放在桌上，是金黄的炸鸡腿，满满的一大盘子，指着桌上的菜冲着爸爸说道：“鱼在桌上呢！”
  突然，原本摆满了空椅子的桌旁坐着一人，他低垂着脑袋将整张脸都遮住了，突然抬起头来，我看清楚他的脸，脸上有浅浅的酒窝，眼睛旁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他笑着挑了挑眉同我说：“小默，你这几题做得不错。”
  我站在原地，痴痴的看着他，阳光打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让他的皮肤泛着暖光，柔软的像是棉花糖一般。周围充斥着林里的说话声，爸爸在抱怨什么，妈妈笑了起来，戚轮希的笑容突然消失了，皱起了眉头看起来有些生气，问我：“你瞧你，又藏了些什么？这一次是哪本书？”
  我下意识的把手往身后背去，他下了桌子朝我走来，突然敲了敲我的脑袋：“你是不是又把我藏起来了？”
  “什么？”我震惊的问他，那种感觉十分奇怪，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真相。
  他看着我，一双眼睛那么近那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脸上的泪痣，他说：“小默，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他拽着我的手，突然抱住了我，我看见爸爸、妈妈、和林里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远处是一整片向阳花的花海，阳光灿烂。在梦里，我很开心，有笑声回荡在天际。
  “哈哈哈哈哈……”那是我的笑声，但又不像我的笑声，因为太天真无邪了。
  “你没事吧？”有人晃了晃我的肩膀，我整个人突然一颤就睁开了眼睛，太阳刺眼得很，让眼睛一时之间看不清楚东西，脖子疼得根本动弹不得，身上却是黏腻的汗。万小季紧张的看着我，对我说：“你靠着墓碑睡了太久，我担心你是晕过去了。”
  我知道万小季一直跟着我，我从家里混混沌沌出来的时候他就一直跟着我，我却满不在乎，因为我根本无暇顾及。我却有些懊恼他将我叫醒，我现在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方才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一个多么美好的梦啊！
  可惜只是一个梦。
  “小默！”突然，一声熟悉的声音，万小季回过头去，他的身体遮挡住的视线此时阔野开来，戚轮希穿着一身白色的风衣站在很远的地方，他大声的冲着我喊，“我回来了小默！”
  一时之间，我竟然以为是梦，因为他身上的这身衣服竟然和梦里的一模一样……
  不远处的路边，有两朵向阳花正在摇曳着，我看着戚轮希朝我跑来，我才刚刚站起来，整个人不知所措，他就一下子把我揽入怀中，将我抱在了怀里。身后是两座齐高的墓碑，正无声无息的立在我们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