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是否有过那种感觉，终日无所事事，脑子里好像装满了东西，有什么力量驱使着你必须要做点儿什么，但又好像空空如也，抽走了你浑身的力气，让你什么也做不了。于是时间不知道到底是如何度过的，只感到被痛苦包围，无趣的感觉仿佛空气一样包裹着你的身体，想和全世界作对，但身边空无一人，内心也空无一物。最可怕的是，这样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的重复着，像是一个生活中永恒的怪圈，怎么也走不出去。
  我想要谁救我，只能是戚轮希，但苍天啊，不可以是他！他没法救我，我反而会害死他的！或者让他厌弃于我，彻底毁了我自己。
  我只有紧紧地握着手机，一会儿把它设置成静音，不再关注任何消息，可还是会忍不住反复翻看他给我发来的我未曾回复过的消息。一会儿把手机又调成震动，再反反复复的查看，假装只是翻看新闻而已。
  他的消息，是我现在唯一拥有的东西了，眼泪就那样疯狂的肆虐在脸上，让床单被褥又湿漉了一块儿，被痛苦折磨像家常便饭一般，却怎么也摆脱不了。我讨厌眼泪，讨厌这样的自己，恨不得掐死自己，可就连掐死自己的这件事情也做不到，没有力气没有勇气，什么都没有。
  我竟然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疯狂的想起他，仿佛我的生活中只剩下了他的影子，也只有他这一个盼头，这是一种无比依赖的感觉，又极其可怕。
  戚轮希离开以后的那天晚上，我觉得自己应该起来吃一点儿东西，饥饿的感觉让人胃部发酸发疼，头脑昏沉像是中了蛊。想要从昏暗的室内爬起来，但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只能被迫沉浸在时间的消逝之中。空气中尽是沉闷的味道，仿佛无形中被压上许多东西，让人动弹不得，喘不过气来。
  不一会儿传来了敲门声，隔着回荡的空间闷声而来，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或是隔壁哪户人家的热闹。后来那声音持续不断传来，变得更加清晰，像是拨云见日而来。我猛然间才从床上弹起来，惊喜期待的感觉让整个人瞬间清醒。是他回来了吗？
  “外卖。”门口的陌生人敲着门说道，我在门眼里看清他的模样，带着外卖员的标志服饰，帽子和外套都是橙黄色调。
  “我没有点过东西。”我想他是送错了，门口安装的是感应灯，此时灯正好灭了，走廊里的一切都在黑暗的笼罩之下。人像是更黑的一团，在黑漆漆的门外安静的空间里散发着有些恐怖的气息。
  我一动不动的顺着门眼朝外看，只见那人低头看了看什么，动了动脑袋又问：“你是周小默小姐吗？”
  “我是。”这人竟然认识我，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有些不耐烦的喊着我的名字，我只好警惕的把门打开。用力握紧门把手不敢松弛半分，将门拉开一条缝隙，门刚刚被敞开，那人便满脸笑意的同我说道：“希望您能有一个好心情，等着戚轮希回来。”
  “什么？”我诧异急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的枯瘦男人已经将东西塞在我的手上，闷声道：“祝您用餐愉快，记得给五星好评哦。”
  没有多做停留，那人便奔忙在下一个订单的路上了。等那人哒哒走了半响，我才回过神来，提起手中的塑料袋子查看，打着订单信息的长方形纸条上印着几行备注：请您打开门的时候，务必告诉周小默小姐，让她每天开开心心的，等着戚轮希回来。
  那机械打印出来的规整字体，白纸黑墨，顿时像是有无限的温度从掌心传来，关了门进了屋，我小心翼翼的将纸条从袋子上拆卸下来，不知何时已经泪眼阑珊。那纸条捧在手心看了许久，何时桌上塑料袋里的东西已经微凉，心中像是荡漾着一片大海，漂浮着海香被微风浮散。
  等着他回来吗？我可以等着他回来吗？等他回来，然后呢？一切真的可以回到从前吗？
  那天晚上却依旧无眠，捧着多年以前的全家福，桌上还放着那张写着备注的纸条，不知何时方才睡去，只依稀记得朦胧间天又是亮的，正午的阳光于我总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最后是被一阵局促的敲门声给吵醒的，我以为又会是送外卖的人，这一次顺着猫眼向外看，却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我犹豫了很久不敢开门，门外越来越烦躁的敲门声让我不能再迟疑下去，很想装作自己根本不在这一扇门之后，但最后还是鬼使神差的将门打开。
  我勉强的扯出一个笑脸，喊了一声：“戚叔叔。”
  他依旧是西装革履，比起这个年纪大多数拔高发际线大圆肚子的男人，眼前的人头发保养得当，黑黝黝却略显凌乱的飞扬在头上，脸上还有因为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的烦躁，手中提着一只不算太大的黑色行李箱，明晃晃的站在我的面前。
  “我想和你好好聊聊。”他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同我说道。
  我微微弯腰，将门打开，方让他进门，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说着：“请进。”
  不久之后，他将自己随身的那只行李箱打开，里头的东西也被他一股脑的拿了出来，全然放在客厅低矮的长形方桌上。
  他告诉我，那种饱含深情和激动愤慨的语气：“这是他小学六年级数学竞赛得的一等奖奖状，那年他还得了省小学演讲比赛的冠军。这是他初中校篮球赛班里得的奖状，为了这张奖章，他的手骨折了半个学期打着石膏，毕业的时候奖状被他带走了。这是他中考成绩单，这是高中数学、物理竞赛的名次。这是大学录取通知书，奖学金记录，还有这个，这是他大学参加比赛所得的新锐设计奖奖杯。还有这，是他进公司以后独立设计的第一栋三层构造的别墅最终绘本，前一段时间这栋别墅被卖出去了，购买别墅的先生据说还是一个名人，特地请他吃过一餐饭……”
  “看见了吗？”他的声音颤抖着，充满骄傲的对我说道，“我的儿子是一个如此优秀的人，我希望未来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也能是一个足够匹配得上他的人。或者说，不能如虎添翼，也至少不会让他蒙羞，让他忘了自己的目标，被拖后腿的女人。”
  “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一定会不高兴，你周小默肯定也有你自己的优点，不然我儿子也不会记得你这么多年。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人应该站在合适自己的人身边，野兔就算拼命的蹿起来，也无法勾到长颈鹿的高度。当然，我的话不好听，我也为我今天或者我之前对你说过的一些刺耳的话道歉。我听说这些年你也吃过一些苦，或许能够更加体会一些生活的不易，还有现实层面的一些东西。为了我儿子的幸福，更是为了你自己的幸福，我希望你能够离开我的儿子。”
  “他两天以后大概就会回来，我希望到时候他不会在这里见到你。”
  “你当然可以抱着侥幸心理，让他留在你的身边，或许相信朝夕相处能够改变一些东西，但是你和别的男人相处过的一些事情，他都已经知道了。当然这些都是小事，或许他可以假装或者真的做到不在意，但最主要的是，你自己觉得，你和他之间的问题，有那么轻易解决吗？我知道周小默你性格活泼，自由随性，但我儿子不是这样，他是一个……其实顾虑很多考虑很周全的一个人。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相信从前的一些感觉了，所以他相信只有他母亲才是爱他的，我不是。他也相信他还喜欢你，并且可以仗着从前的一点喜欢和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但我是过来人，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的眼神飘忽向远方，告诉我，“如果真有这么简单的话，我也不会和他的母亲分开。”
  “我不会让他犯糊涂，如果他最后真的要和你在一起，那么抱歉，我一定会忍痛和他断绝关系。我作为他的父亲，有义务好好教导，给他更好的人生，让他少走错路、弯路。你应该知道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么不容易，果真断绝关系，是我们谁也不愿意看到的。”
  “当然，我还是会给你一些额外的补偿，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如果不是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我想我会更加怜惜你，请你也不要怪我。”
  他把一沓钱放在桌上，同样摊开放在桌上的还有戚轮希从小到大的一些奖状奖章，其实不用戚叔叔费尽心思收集它们来告诉我，我早就知道现实情况，我和戚轮希多么对立又遥不可及。我怎么会因为一点珍贵的温暖就自私的忽视这些最现实最残酷的真相呢？
  比起上一次和戚叔叔这样面对面坐着的确已经时过境迁，我甚至不知道，当初那个在他面前倔强又傲慢的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我。从前的我同样陌生对立又要遥不可及。他的态度也不似从前那般强硬，他只是在说一些现实，一些我最明白的现实。如今我只能低垂着脑袋不敢发一言，我的确犯下了大错，不该觊觎早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很想就这样羞愧的一直沉默下去，但戚叔叔已经停止说话，正坐在对面，一双眼睛如雄鹰一般精神奕奕全神贯注的看着我，现在是等我给出一个答复的时候。
  我从桌上拿起那些钱，把它们递给戚叔叔，他不接，我只好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告诉他：“钱您拿回去吧！如今我也不需要什么开销，您的意思我也已经明白了，我会照做的。”
  他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我，追问道：“照做的意思是……？”
  “明天……啊不，今天下午我会收拾好东西，晚上我就会离开。”
  他似乎不太相信我，皱着眉头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请您相信我，我和您一样希望他能更好，我很清楚，我早就……不，我从来就是配不上他的人。”
  戚叔叔总算动了动紧皱的眉头，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告诉我：“那我就再最后相信你一次，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戚叔叔开始把放在桌上的有关于戚轮希从小到大得到的优秀证明全部小心收好放回行李箱里，东西有些繁复，他又有些着急。我挪过去想要帮他，捡拾起一张奖状，最上头写着“校优秀播音员奖”几个大字。我记得这张奖状，是有一次学校举行月播最佳播音员投票活动，每周都有固定的星期数固定的播音员，是学校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听校广播而特意举办的活动。那时候我和他还不是很熟，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三天两头的生他的气。有了这个活动，我便故意鼓捣威胁相熟的人不许给他投票。可最后他还是得到了这张奖状，倒没有故意在我面前说些什么，可接连好几天他都把它放在高高书垛的最上头，最显眼的地方，只是为了气我。
  戚叔叔见我在发呆，从我的手上一把抽走了奖状，纸张在我的手上立马发出了“沙”的一声响，然后他便将那张奖状也一齐塞进了行李箱里。却原来所有的东西早就被他妥帖收好了，关于他的一切，全部都被关在了行李箱里，一个我看不到也不能触及的地方。余光里看见戚叔叔正不悦的看着我，我这才将视线从行李箱收回，忙站了起来，礼貌的说道：“我送您出去吧！”
  他这才点了点头，我们一起走到门边，等我打开门他便立马踏步出去，刚走了几步，却又转过身来，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但我的确有一些想和他说的话。
  “戚叔叔，对不起，我以前不懂事，您其实不像我想象中的那般对他漠不关心。但是以后，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您可以把对他的关心，试着直接表现出来，要是像今天一样，让他知道一直以来您有多么清楚和珍视有关于他的一切的话，我想他一定会觉得很高兴的。”
  毕竟，从前，他得到的爱总是那么的少。
  听着我的话，戚叔叔垂下了眼帘，若有所思，却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蹙着眉头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还有”，如果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话，如果从今以后我和戚轮希再也无法相见的话。鼻子突然极其的酸涩，像是突然抛锚了似的。我还是希望能够告诉眼前的人，“以后，请一定要让戚轮希幸福，我希望他自己也能够高高兴兴的。”
  戚叔叔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忽而冷漠的对我说道：“我当然会这么做，不过这些请你以后也不要再关心了。”
  等到人去楼空，我慢慢把门关上，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就像钟楼上的大摆钟，到点之后震动，强烈的声音仿佛数十里都能够听得到，霎时间振聋发聩。过后，却一切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只留下无端的孤雁，还如余音缭绕一般盘旋在无措的上空，发出哀怨的声响。
  回过头，那方才还满满当当的桌上，此时却空空如也，一滴眼泪忽而从眼角划过，像洞檐深处的一滴漏水，迅速被我抹去，便毫无痕迹的蒸发在了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