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为什么人都会死呢?
作者:
三秒鱼 更新:2021-05-27 15:09 字数:4268
五年来,我几乎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我一直都在思念她。刚来这里的时候,我每天有无数的时刻,想要回去,买一张火车票就好。但我又知道,我和她之间,已经不是一张火车票可以挽回得了的了。
就算我现在发现我们之间的主导权一直都在她的手上那有怎么样?我依旧无可奈何,我没有办法。当时我觉得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全力去忘记她。
保护自己不是人类的天性吗?我要保护我自己。
高考结束成绩出来的时候,我多么努力不去探听她到底考的怎么样,没有了我,她的成绩会一如既往吗?如果她考差了,会不会开始念点儿我的好呢?如果她考的很好,大概会连我一丁点儿的好处都不记得了吧?我想她会去哪一座城市,会遇见什么人?她还会和叶笙歌在一起吗?大一参加社团的时候,我想她上大学会参加什么样的社团。辩论社里的姑娘每一个都能说会道,就和她一样,有一些甚至比她还嚣张。我时常和大家说说笑笑,看着那些活泼的姑娘,我想象她在某一所大学里会不会也是这样。
我生病的时候,我在想她生病的时候会怎么样?林里也会陪在她身边的吧?一定要赶紧给她买药,让她好起来。或者她在照顾身生病的叶笙歌?不是叶笙歌,也会是别人?大学还没有毕业,我去公司实习的时候,我在想她会找什么样的工作,她学的到底是什么专业呢?后来我和文文在一起了,我想,我这应该是彻底忘记她了吧?彻底结束了吧!她也一样吗?
或许,她也早就忘记我了呢?我何必再揪着不放呢?或许我对于她来说,根本用不着来忘记。我费尽心思要把她忘记,但对她来说,我一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她当初那么果断那么决绝的抛弃了我,那副模样,好像她一定会过得很好。正因为如此,我实在是真心恨过她,正因为如此,在我的想象里,她一直过得很好,和我当初喜欢她的那时候模样一样。喜欢笑,乐观,勇敢,鲁莽又锋芒毕露。
可是谁知道,如今站在我眼前的女孩儿,好像什么都没有了,连眼神里的光彩都没有了,没有笑,没有乐观和勇敢,没有鲁莽也没有锋芒,没有林里也没有叶笙歌。好像她十分清楚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收紧自己的身体像一只蜷缩在黑暗里的小猫。我以为没有我在的时候,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生活的很好,可上帝居然把她所有的一切都夺走了,你问我会开心吗?相逢以来,每一个深夜,我想起她那落寞又暗淡的样子,我的心像是被谁攥紧了攥得受不了了快要炸开了。上帝怎么可以如此的无耻,把我爱的人变成这样,就算我真心恨过她,但其实我希望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当我再次遇见她的时候,我能变得和她一样美好,洋洋得意的站在她的身边。
“小默,快下来。”我朝她招手,我喊她,她恍惚了许久才下楼来。
她沉默的低着头,跟着人群向外走,我走在她的身边,只能看见她的侧脸,被头发遮住了大半。她说她要回舅舅舅妈家,我们坐车回去的时候,车经过老城区,那儿实在不能说变得更加陈旧,因为它从来都维持着被时光折磨过的痕迹。只是那些少年像风筝一般穿梭在满是尘埃的低矮建筑之中,那些陈旧,也是跳动的陈旧。那条巷子里头,延伸的地方是哪儿,她知道,我也知道,曾经我每天带着早餐来这里接她去上学。
“这里有下哦。”车上,一个乘客用走马的方言说道,生怕司机径直将车给开走了。小地方的公交车总是不如大城市里那般让人放心,虽然同样是拥挤的人群,大城市里无数的车装着更多的人,小镇上寥寥几辆车却要装着从火车站拥挤而来的全部归乡客,车上的语音播报不见得灵光,没有交代一句,司机说不定就在哪个站径直开走了。
那人从密密麻麻的人头和行李中蹿过,好不容易才挤到车子的后门去,突然小默站了起来,她像是一只森林里迷雾中的梅花鹿,从拥挤的人群缝隙中鱼儿一般的划走了。
天气不是很好,空气中漂浮的不知道是粉尘还是大雾,这会儿阳光早就避而不见。车轮滚滚的在我的手下移动,坑洼的地面,实在不是推行李的好地方。她在前头慢慢的走着,速度实在不能说是快,越到里巷,她越是放慢了脚步,像是有些近乡情怯。
我和她都知道,那里已经不住着她和她的家人了,可是她还是站在楼下往上看。原来熟悉的房子,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只是透明玻璃里半敞着的窗帘换了颜色,里头的东西也依稀看得出来变了。大门都关着,里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多希望一切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如今就像是我和她一起回她的家。她站在我的身前,只是仰着脖子看着高高的楼梯上。从前那些时光缓缓划过,回忆是很奇怪的,有时候好像刚刚发生过,回忆和现在的你中间什么也没有,回忆有时候却像是别人的故事。
也不知站了多久,久到我都想去拍拍她的肩膀,霎时间她转过了身来,她的眼眶红红的,但是没有眼泪。她正要走,那儿突然有一扇门推开了,从原来她曾经生活过的老房子里,走出来一对母子。儿子不过七八岁大,背着小书包,小脸蛋气鼓鼓的,他妈妈在背后提着他的书包带子,戳着他的脑袋正在骂他,那声音很尖,但是不大。
“叫你下次还不听话,一会儿就把你放在外婆家。”母亲用熟悉的方言说着,那小孩儿还是气呼呼的,撅着嘴巴,脸都红了。
他们从我们的身边经过,越走越远,消失在了拐角处。那儿果真已经换了人了,一切都发生了改变,连从前一丁点儿的痕迹都没有了。一串眼泪从小默的脸上刷了下来,因为她低着头,那眼泪甚至没有碰着她的脸颊,一颗颗径直落在地上。
有一个邻居推开侧边的大门,“咳吱”的声音,金属的门转动时还是十分的刺耳,一张熟悉的脸孔从里头走了出来。
那个大叔连我都还记得,小默更不会忘记了。或许他看我们也十分面熟,“诶”了一声思考了良久,我从小默的眼中看到了一丝丝希望的光,但那大爷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什么都没想起来,走了。
小默又垂下了眼帘,她仰起头对我说:“走吧!”
我把行李推到她身边一些,几步跟上那个大爷,我说:“您不记得我了吗?以前我经常来这里接我女朋友,那会儿我还在上高中。”
那大爷大概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很快他认真的想了想,他又扭头看向他身后的小默,小默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只是看着他。
“哦……我记得了,老周的女儿。”
小默笑了起来,一串眼泪又从她的眼睑掉了出来,这一次从她的脸颊上擦下来,挂在她的下巴上,像女人耳垂下的水晶耳环一般。
给周叔叔下葬那一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莎莎的打在车子的前窗玻璃上,打在墓碑上,打在绿油油的草丛上,打在我们的脸上。自从我们回来,这样的雨好像每一天都在下雨,不下雨的时候,一切也都是雾蒙蒙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般,哀伤的拉着小提琴吹奏着蓝调。那儿立着周叔叔崭新的墓碑,一排杉树在坟堆的背后,在雨中湿哒哒的,却一动不动,而旁边,是有些老旧的阿姨的墓碑,小默替那儿拔去了一些新长出的杂草。纸钱只能撑着伞用手护着才能勉强在雨里打着,总是有燃不尽的黄色纸片被雨水打湿后粘在地上。
我替小默撑着伞,直到往回走的时候,她还是在哭,努力的不发出声音,肩膀止不住的颤抖。我搂着她的肩膀,阵阵的凉风吹在我们的身上,可天气还是沉闷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令我们难以呼吸,却汗流浃背。
小默的舅舅舅妈拜托我好好开导小默,他们或许知道我是谁,或许不知道,不知道章小敏有没有和他们说起过我是谁,但他们像章小敏一样,用那种复杂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我是唯一一种可能,起到开导小默的作用。我从来都知道,她于我有治愈的作用,但是对于她,我从来都没有任何的把握。
我邀请她去我家,我想她会喜欢从前的一切,她竟然同意了,要知道她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拉着窗帘,一整天也不怎么说话。我有些喜出望外,我把家里的一切尽量归置的和从前一模一样。当她进屋的时候,她的视线划过门口髹着黑漆的铁门,碧蓝白砖的水池,浅青蔓延的草坪,篱笆上开着月季,角落里种着槭树,家里的落地窗前连窗帘都没有变过。
“以前我们经常在这里看书。”我房间里,书架上都还放着高中时候的一些练习册,夹缝里难免蒙了灰。
她指着窗台上的那株光裸枯黄的腊梅问我:“它是死了吗?”
我把腊梅塞到屋外去,将小窗给关上。
“没有,只是春天过了,花早就开败了。”
“春天过了……”
“是啊!不过下个春天还是会再来的。”
她扬起脸来勉强的笑了笑:“是啊,是的……”
“我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我用钥匙把书桌最下边的抽屉打开:“从前你不是总问我这里边是什么秘密吗?”
她望那里头看了一眼,眸光里一晃而过的不是惊喜,是一种我看不出来的复杂情绪,让我的笑容有些僵化。
“原来它们都在这里呢!”
一本一本,全都是被我缴掉的言情小说。她没有拾起一本来看看,再没有因为它们说些什么。
“你想去前湖钓鱼吗?”我只好找别的话来问她。
她指着窗外:“在下雨呢!”
我看着窗外,莎莎的雨声隐约还能听见。
“那等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再去吧!”
“从前我总是没有耐心,如果钓的鱼多,我会觉得钓鱼很有意思,但如果很久都钓不上来,我就会撂了鱼竿,老爸总说我没耐心,没耐心的人什么事情都不能办好,林里总会跟在我屁股后头帮我拿渔具。”
这么久以来,她头一次对我说这么多的话,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
或许察出我的窘迫,她笑了起来:“我说这些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好久没和别人谈起他们了,和别人说了,他们也不认识。”
“小默……”
“明天我要去办一些事情,明天你就不要来找我了。”
“什么事情?”
她立在窗前,没有说话,走到窗边去,把小窗子给打开了,雨东摇西坠的,总是会落在脸上,将脸庞给浸湿了。也不知她在看窗外的雨,还是窗台上枯朽的腊梅。
我想她不会相信我,因为她能知道,那株腊梅的确是死了。
她说:“我该回去了。”
我想我不该勉强她,我就说:“那我送你。”
走到客厅快出了玄关的时候,她突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而后环顾着这空荡的室内,妈妈的遗像还高高的立在那龛边上。
她突然问我:“云奶奶呢?”
我一时没有说话,但她的耐心经过了这么些年却突飞猛进,只是静静的看着我。
我不知道该如何骗她,良久,只好实话实说:“去年,云奶奶生病,去世了。”
我害怕她会难过,心里变得极其的忐忑,好想云奶奶能活到现在,哪怕和小默说句话。
她只是“哦”了一声,拿了立在门边上的雨伞,出去了。
那长柄的雨伞却怎么都打不开,她拿在手中甩了好几下,突然变得急躁起来。
“我帮你。”我忙走过去伸出手来,她却突然一下将雨伞摔了出去,东西“啪”的一下砸在了草地上,青草上浮着的一层浅水被打到四周去,雨伞就软趴趴的躺在地上了,被细雨给蹂躏,红色快要变成黑色。
突然她就蹲下了身去,抱住了自己。
我着急的问她怎么了,她呜咽着大哭了起来,肩膀止不住的颤抖。我期待她能好好的发泄一次,却让我如此措手不及。
她蒙着脑袋,怎么也不把头抬起来,声音断断续续的,只是问我:“是不是人都会死?为什么人都会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