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人开始只是朝着前面喊，喊着喊着互相就撕打起来，工作队一看要闹事，急忙鸣了枪：“谁再闹拉过来一起枪毙！”
  因为现场有点混乱，工作组姓李的组长原先准备的长篇大论就拦腰截了，只简短地讲了中间的几句，无非蔡大牙是混进革命队伍内的土匪恶霸腐化堕落分子，罪大恶极，宣布执行死刑。遂后就是父亲对蔡大牙的一声断喝：“跪下！”
  一河两岸堤上堤下也跟着喊：“跪下！叫他跪下！”
  蔡大牙仰天大笑：“笑话！我蔡大牙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下跪啥滋味儿！”
  父亲命令他：“向后转！”
  “向你娘的腿转！”蔡大牙挺着自己的胸脯：“你看好了——这里，叫日本鬼子炮弹炸开过的地方；这里，叫国民党反动派的枪子儿穿过好几回的地方；这儿，叫土匪恶霸刀戳过的地方！今儿，我就要看着你陈朴真的枪子儿咋从这儿穿进去！”
  因为蔡大牙一定要面对面，父亲握枪的手不由地就有些抖，这直接导致了他的射击偏差——就听“砰”的一声，第一枪打偏了，子弹贴着蔡大牙的肩头过去，落在他身后十几米的浅水里，随着“哗”地一声水花四溅，人群中一片骚动……
  众目睽睽之下，父亲气恼又羞愤，他尴尬地甩了甩手里那把枪，低声骂了一声娘，接着又开始瞄准。
  蔡大牙更加嚣张：“伙计，手太臭！丢我的人！我怀疑那年河阳集上，你死里逃生是真是假，你这样胆小会不怕死？会不叛变？早就是个**叛徒了！入朝参战，咱河阳集你带了一个连，人家都死了你咋还活着？肯定是当了叛徒逃兵……”
  父亲没等蔡大牙说完，咬牙又补给他一枪，这一枪是朝着他的脑袋打过去的，临了不知怎么，枪口就错开了他的额头，只贴着那腮帮子过去，将他的脸皮揿开了一角，血与肉混在一起垂到下颌上，像垂了一嘟噜紫葡萄……
  蔡大牙流着血站在那里，像一支流泪的红蜡烛。
  人群里，就有女人尖叫了一声：“我的娘耶！”
  孩子的哭声尖利地刺激着人心最软处……有人开始拉着孩子离去了……
  更多的人却在原地大喊：“打死他！杀了他！零刀旋了他！”
  “二十年以后又一条好汉！”
  “蔡大牙，好样的！”
  “打呀！朝着出血的地方打！打死他！”
  各种呼声像河水涨潮，哇哇地一浪高过一浪……
  有一个瞬间，父亲感到这情好像景似曾相识，想起当年枪毙瞎马时的光景……
  时间刚刚过去四五年，两个完全不同身份的人，下场却是如此相似，不同只是那瞎马到了这般光景，虽不是软瘫如泥，也是秋后的庄稼早蔫了架了，比较起来，这蔡大牙更英雄好汉些罢了。
  蔡大牙在众人的吆喝声中哈哈大笑，一边还在说话，不过因为皮肉不全，口齿不清了：“姓陈的，把你用在女人身上的本事使出来！你在女人身上肯定是有能耐的，不然那娘们不会宁死跟着你，还差点没把老子那玩艺儿给掰下来……”
  人群中有人放肆地笑出来！
  父亲全身的血顿时贲张，他凶神恶煞地朝着那蔡大牙准确地扣动了板机，最后“砰”的一声，那颗长有小眼睛大板牙的脑袋这回终于炸开了花。
  蔡大牙在他脑浆四处迸溅，绚丽如炸开的秋石榴的同时，笑声却一直延续着，那笑在人们的脑海里，在血腥的惠河滩上，许多年以后还在余音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