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捡起地上的竹篮子就要走。
  他低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女人站住了，拿眼乜斜着他。
  “你跪下！”
  女人跪下了，手里还挎着她的竹篮子。
  他起来，伸手朝身边一抻，就折了一枝白蜡条举在手里。
  女人定定地看着他的手，不躲不闪。
  他将白蜡条抽在她脊背上：“这一条子，叫你跟那瞎子！”
  女人身子晃了一下，并不言语。
  他劈手又是一条子，高高地扬起手，嘴里狠狠地说：“这一条子，叫你跟那些孬种赖孙！”
  女人不分辩，也不躲，只把腰挺直了，直挺挺地跪在那里。
  他再次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渐渐就软下来，终于甩了那白蜡条子，朝女人说：“从今起，咱俩的账了啦！”
  他说完扭头就走，不想莲却跪着扑上去，拉住他的手，又拉住他的脚，哭着：“兄弟，你听我说，我跟我大并没有……”
  他狠狠心，一脚踹开了她，又要走，莲不顾一切地扔了篮子，抢上去拉着他的胳膊，泪流了一脸，呜咽叫道：“兄弟……”
  他终是站住了：“咋……”
  莲哭得极伤痛：“兄弟，你不是味儿，我心里就好受么？”
  “谁叫你……”
  “谁叫你……”
  然而那是谁也说不清的事，末了俩人都只有仰天长叹。
  他垂下头，一手挽着她的脖颈，一手为她解衣襟，他觉得自己一颗心无法遏止地沉下去，沉下去，泥沙一样沉到河的最深底……
  莲流着泪，攀着他的肩，他忍不住摸着她的脸：“莲，疼么？”
  “兄弟，叫我再给你生个儿子吧。”
  他摇摇头，流水再也难禁……
  密密实实的白蜡条，筛子一样将早晨的阳光筛落下来，覆盖在他和莲的脸上身上，一层又一层……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又活过来，睁开眼，朝着被白腊条割乱的天空看了看，忽地一把将女人搂过来，痴一般地，将她那眼睛鼻子嘴巴吻了又吻，半晌才喃喃说：“莲，我这一走兴许就回不来了。”
  莲去捂他的嘴：“别说傻话！”
  他咬着她的因做家务活而略显粗糙的指头：“莲，我舍不得你，我过去不懂事，竟没有好好待你，莲呐！”
  “兄弟，只要你不嫌我，我到老死都等着你，等你一辈子！”
  他流着泪，使劲点头。
  “兄弟记住：你可不能死！你得回来，回来咱们好好过日子。”
  “莲我不想死，要死也是因为你……”
  “我不听你这话，你得活着，过去是我为你活着，这回，你得为我活着！”
  “这个世上，只要有你活着一天，我不死！”
  说了这个话，莲刚从河堤上爬起来，又被他重重压下去……
  当阳光像打碎的镜片一样，镶了他们一身一脸时，他昏昏地躺着，梦呓般地，突然下了决心似地说：“我就是爬也要爬回来！逃也要逃回来！”
  莲瞪大了一双眼！
  “莲，为了你，我一定要回来！”
  俩人互不相识似地看了，莲猛地喊了声“兄弟！”紧紧抱住他。
  两颗心怦怦跳着，一时间都怕极了！
  好一会儿，俩人松开手，他躺着，她跪在他身边：“兄弟，你该走了。”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给他穿衣服，穿了一件又一件，上身下身都穿好，又为他扎好腰带，说：“兄弟，我先走，我知道我不走，你不会走，可我兄弟是个大男人，不能叫人笑话。”
  他在地下摸索了竹篮子举在手上，却并不就给她，眼泪把他耳边的头发和草棵子都打湿了。
  莲哭着，也是泪人一般，头发和衣服前襟都湿透了：“兄弟，我知道，你心里跟我好，可是我也知道，你娘不待见我。本来么，你娘压根就是不待见我的，我这会儿又是个人说起来不干不净的，你既是不嫌我，我就把这话说给你——我无论如何守着这个家，等你回来！咱俩这辈子要是缘分没尽，等你回来了，再好好做夫妻；要是缘分尽了，兴许等不到你回来，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接过他手上的竹篮子，哭着，头也不回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