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活着(4)
作者:梁园幽草      更新:2021-05-27 12:00      字数:1952
  这屋里屋外的物件,床上的人,她原本都太熟悉,还有那过去的光景,更是一鳞一爪地抵进眼前来……末了咬咬牙:“大,我还是回来吧,回到你身边来。”
  “你说啥?”
  “我说,我还回到这儿来吧。”
  “咋?你婆子她,又给你气受了?”
  “没有。”
  “四儿他……有信了?”
  “也没有。”
  “那你这是……”
  “大,干娘都对我说了。”
  “唉!你干娘,那人啥都好,就是嘴快。”
  “她不说我也要回来的……不行我就还搬回来,守着你过。”
  “莲啊,别宽我心了,这些年再没我知道你,妮子呀,你回不来的!我的命我知道。”
  “你的命你知道,我的命又怨谁呢?”
  “看来我当年不该收留你,倒落下埋怨了!”
  “你要是一起小儿掐死了我,哪还能遭今天这样苦罪?”
  “那是你命不该绝!”
  “我命不该绝,就是该跟你过!人生在世,啥是夫妻不夫妻?我小时候没有你一天也难活,这会儿你老了,没我眼看也不行了,我得回来招呼你!”
  “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还年轻,奔自己的前程去吧!你这一生是个苦人,我这辈子也是个苦人,咱俩苦到一起,也算亲人了,只要你认我这个大,以后早晚来了,是你的心意,不来,我也不怨你,设若心里烦,我就死了,你也只装看不见就是。”
  莲就跺脚说:“看你说的!人家就再不好,也不像你想的那样没人心。”
  由她这一跺脚,瞎子就看到了过去的莲,小时候趴在他肩头上,让他背着的莲,替他吹泪眼的莲,依偎在他身边,用小脚蹬他的莲……一边想着,眼泪又扑簌簌流出来,边哭边说:“莲呐,我知道你是个有良心的,大不怨你。”
  莲过了好半晌,才没头没脑地说:“大你放心吧。”
  瞎子也是停了半晌才说:“莲,我知道你的心。”
  莲“哼“了一声:“你知道啥?我反正是个忘恩负义的,这辈子再做不了人了!”
  大嫂叫桂。这年刚出正月,桂的老爹病了,捎信到陈店来。婆婆说:“这会儿地里也没活,你先回去带个好,看看要碍事了,回来叫上大孩,找先生瞧瞧,不碍事你多住几天,别急着回来。”
  大嫂的娘家在河北沿,每回回娘家都得坐船。船在对岸的苇子棵里,撑船的中年光棍汉,见着女人不厚道的那种。女人无奈,要走的桥也是有的,至少得绕上五六里,两个时辰也到不了,再兼荒草胡棵的,忒不安全。
  这天桂一上了船,那撑船的男人就嬉皮笑脸:“桂呀,你还知道回来?我早就想你了!你就不知道想我么?”
  桂不搭理他。偏那人又凑到跟前来:“你庄上可出了新鲜事了,你知道不?”看看桂仍是没反应,索性说开了:“这新鲜事儿不是别家,还就是你家里的哩!可惜呀,人家外面讲反了,你一家人还都坐在那井里头!”说着,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笑起来,一笑一口大黄牙,让桂差点吐出来。
  桂虽说是不信那撑船人的话,多少心里还是毛。回到娘家,桂就开始打听,这一打听不打紧,竟就再也坐不住。原来那个四儿家的,在集上跟她瞎子大的事,传得满世界了。
  这啥事要是一经人传,必定是添枝加叶,愈发的不中听:说是人都见着了,那个四儿家的不大点就不是闺女了,眼下四儿不在家,她是个能守住的?早又回去跟她那瞎子滚到一张床上去了!
  桂是个正经人家的地道女子,眼里不容沙子,心里却有主张。人说长兄如父,长嫂比母,她来陈家那年,四儿也才几岁大,是她眼看着长大,跟自家孩子一样,又兼自己,怎么说也是陈家人,跟他四儿与莲,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便就顾不上爹的病,只说自己不得发,急急地就又赶回婆家来。
  桂走到家,天已是扫黑了,婆婆正在灶屋里喝茶。那时家乡人喝的茶,与现今城里那茶不同,与南方人的茶更不类,它只是一种汤。因这地方,老辈子传下的规矩,晚上只喝汤。汤也不是面汤,只稀稀的几片南瓜,或者红薯干,再不就是小米粒子,碗里数得清的那种,或黄或红或绿,看起来还真就像茶。
  婆婆刚刚端起茶碗,就听到堂屋门口有动静,侧耳听听,从那咚咚点地的脚音儿,听出是桂。人都说多年的父子成兄弟,桂因是长门媳妇,过门早,跟婆婆相处了十来年,也跟姐妹不差了。可是自打那莲一进门,这家里女人再不太平,先是婆婆看不上那大脚莲,那是打从莲来当童养媳妇是就叫人不待见的身上物件。如今人大脚更大,过来过去的,婆婆心里那个烦,就只拿眼剜她。虽说那眼也是看不清,可是那脸却天天挂着。再说这两妯娌,也是合该没缘分的,无论说话行事,竟都是两道劲,就是模样看起来,莲是高胸大臀,一身夸张的女人气,桂却是小胳膊小腿小个头,别看开过几次怀,那胸还是少女一般,一双脚更像是两只水菱角,走起来直往土里扎,再加身量小,竟就像是锲进地里拔不出来一样。
  莲没有进门之前,桂大嫂长门媳妇,行事周到,人又良善,一家人上上下下,公公婆婆小叔子,竟是没一个不待见,可自打这门里来了个莲,新鲜,泼辣,几分野性,就弄得家里上下几个男人,眼睛里似都加了水,但她在的地方,就弄得桂无颜无色,不用说桂是懊怨的,又说不出口,一个人在房里生闷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