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楠讲完他的设想后，李辰又惊又疑又带三分惊喜，简良愁眉苦脸，崔昭不动声色。
  几个人突然就陷入沉默的尴尬了。
  “各位大人，征伐柔然可一劳永逸保我魏国北境安宁，”叶楠打破了沉默，“其中益处大家都很清楚，现在唯独不过担心劳民伤财或是平白折损将士，但刚才描述的方法若可以成功，各位不觉得柔然已在囊中么？”
  “叶校尉你说的有道理，”崔昭微笑接过话头，“天色不早了，我也需要想想。”
  看到崔昭下了逐客令，叶楠也不敢啰嗦，起身告辞。
  李辰虽然意犹未尽还有许多问题，但也不好意思再留，看到简良忧伤的表情，只好和他一道出了帐。
  崔昭并未身在一线，但是听了几个人的话，心下已经有了大概。
  几十年来无论是朝堂内交锋还是私下授课，崔昭早就练得一身识人的本事，谁的秉性如何只需要交谈几次崔昭心里就有个大概，何况这几个还都是自己亲手带过的弟子。
  李辰虽然跟自己的时间太短，但崔昭很清楚他一句就是一句，绝对不会对自己有半句藏私或者假话，而且是难得的将才，只是可惜这孩子心眼太实，看的也不够远；
  简良最知道分寸，兵员粮草运输情况交代得很清楚，没有把握的话他不会说，只是幕僚份属文官，对战斗实力的评估，简良自己也深知自己说不上话；
  叶楠本身心眼多，最难得的是军伍和后勤都了解，本来在看待这件事情上是最准的，可惜他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句话里一句真一句假一句暗有所指，崔昭对这个跟自己最久的登门弟子很头疼，他倒不觉得叶楠有必要设套坑自己，何况他也不怕，但不知为什么，这孩子私心太重了，不可能从大局来看问题。
  南境土地肥沃，但并不是骑兵们熟悉的土壤，尔朱云纠缠了这么久，早都耗干了心气和精力，和刘宋议和的结局他绝对不可能满意，这个骨子里骄傲透顶的猛将一定会急不可耐的寻求新的机会，柔然这时候的进犯是最好的时机，如果说出征刘宋对于拓跋同来说还只是试探一番，那么柔然的主动挑衅是绝对会激起这个鲜卑君主骨子里的血性。
  在北方广袤的土地上，生存法则是从祖祖辈辈耳提面命深深渗透进发丝的。
  若是示弱，便是死。
  一定会北征的，崔昭太熟悉侍奉了几十年的君主了，他又何尝不希望北征呢。
  汉家子弟的苗头已经起来了，只是在边境吹土吃灰的日子他们应该已经过够了，只有远征，集聚起势力，让每一次金铁交鸣把战斗的本能刻印回来，将自己的马蹄踏进敌人的土地里才能证明汉不为将的局面是多么可笑。
  没有什么比实力更重要，这是机会。
  初春的冷风很大，没有乌云遮盖的蓝天让日光的变换格外直观，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刚才湛蓝的天色已经被天边的血红晕染了半边，投射到城墙上的光线浸入了西北特有的红色墙体，再沿着粗糙的墙壁流淌进了土地。
  天色该变了。
  。。。
  “你们这些带兵的都有没有人性！”简良被李辰刚拉到小黑屋就开始哭嚎，“非把老百姓榨的干干净净才高兴是不是？”
  门帘一掀，叶楠钻了进来。
  “哟，我来得不是时候？”叶楠被简良的眼神吓得缩了缩脖子。
  “你不要拉着我！你不要拉着我！”简良差点冲上去，“我要揍人。”
  “我没拉着你啊？”李辰一脸困扰的举起双手，袖子上还挂着简良的手。
  简良尴尬了一下，没好气拂袖坐下：“反正你们都不是好人。”
  “简大人你这可冤枉我了，”叶楠顶着简良杀人般的眼神，臭不要脸的进了屋把门关好，“北征恐怕是圣上的意思，我等说什么也没用啊，现在也不过是为各位大人献计献策力求不败，若是二位大人借此机会建功立业那不是更好？”
  “建功立业？”简良这句话基本上是用鼻子说的，“前线吃紧，哪路大将拿我脑袋去祭旗的时候，我会半夜去谢你的。”
  “啧啧，这么自乱阵脚，一点都不像我认识的幕僚大人，”叶楠一顶接一顶的送高帽，“宇文大人不保你还有崔老师呢，崔老师不保你还有卢大人呢，哪家武将这么不长眼的哪敢动你。”
  “你们俩能不能先打住，”李辰急不可耐的打断了两个人的扯皮，“怎么突然就扯到北征了？”
  简良和叶楠互相看看，叶楠摊手。
  “若说之前只是猜想，那现在看来是真的了，”简良叹了口气，“崔老师位高权重，突然来北境哪是那么简单的。当然我之前也只是推测，你呢？”
  叶楠点点头，表示自己也是一样。
  “其一，柔然来犯，虽然天狼骑阻击及时，但以大部分鲜卑旧部的性子哪是就这么算了的，尔朱大人必然会提出远征，其二，若只是天狼骑孤身出战，恐怕战线绵长，只靠天狼骑难以为继，仅仅是跨过北方大漠就是难事，圣上若是有心远征，整个北境必然全力压上，其三……”简良看看李辰，也是些许无奈，“汉将起势，朝中汉臣哪是坐得住的，崔老师必然也是有些想法，只是你们……”
  “简良你说的对，”李辰点点头，“远征确实劳民伤财。”
  “还是老李你有良心，”得到了认可简良开心了些许，“就不像有些人啊，自私自利……”
  “咳咳，简兄啊，”叶楠一脸无辜的试图辩解，“您远见卓识都能看出来远征怕是势在必行了，我也只是想点办法给崔老师排忧解难，怎么就成没良心了。”
  话到这里，简良必须得承认叶楠说的没有错，他只是难过于北方难民刚刚安顿好，却马上就要面临战争的压力。
  若是远征，那就是要征召大量的民夫，调度无数的口粮，几个月前才惊魂未定逃过来的十四五岁的孩子也许马上就要饿着肚子挑起沉甸甸的担子去往混乱的前线，还有大量出征的兵士可能会伤可能会死。
  “算了，”虽然刚才简良是在闹脾气，但心里并不糊涂，一时功夫思路已经捋顺了，简良坐正了，直视叶楠，“姓叶的，现在我问你答，不许犹豫。”
  “行。”叶楠也不含糊。
  “车弩对阵骑兵线的方式你是自己想的还是哪里看来的？”
  “崔老师的藏书里有墨家的遗籍，有记载，有传说汉朝李陵似乎也用过这个方法。”
  “远伐柔然，车弩如何行军？”
  “车弩木架为主，远比重甲轻便，需要的人力也少得多。柔然大部分不是戈壁就是草原，地貌平坦没有山地，车弩配板车直接拉着就可以走，往北百里以外我早都摸过了，”叶楠一脸谄媚的补了一句，“简大人您不放心的话我现在给您画张地貌图。”
  “少来，”简良打断了叶楠转移话题的企图，“天狼骑骑射应该不差，有天狼骑的弓箭手不行么？”
  “射程不够，何况天狼骑那都是上选的精兵，我们这边人少势微那比得了，倒是车弩射程远，寻常兵士上手比弓箭容易得多。”
  一旁的李辰不自觉地点点头，军中弓箭手短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若是调教步兵靠阵法靠蛮力都还好说，精良的骑射弓手可得三分眼力三分体格三分骑技更少不得一分不多得的稳劲。作为常年练兵的老手，能选到一批好苗子那绝对是要烧高香的，显然李辰对这事情已经苦恼太久了。
  “弩机历来易损，而且射速比弓箭差得多，怎么保证可以真的有效果？”
  “柔然人对弩机的威力肯定不会知道，只要一两轮打击折断他们的精锐骑兵就足够了，易损也无所谓，反正你也带不回来。至于效果，”叶楠转头看向李辰，“李兄你看呢？”
  “射程足够的话，第一排打击足够打乱阵型和阻碍速度，最好的情况是直接摧毁对方的士气造成混乱，至于射速问题未必不能通过训练和阵型解决，”李辰想了想有点心虚，又补了一句，“当然射程和杀伤力都要够。”
  简大人还有问题么？”有李辰背书，叶楠底气足了很多。
  “旧式弩机机弦强度不够，无法保证射程和杀伤力，”简良脸色已经缓和很多，但心思还是混乱的，配备弩军的法子叶楠提出来以后他就觉得有点苗头了，但毕竟自己还是不够熟悉，“再说我也不是真懂，怕是南边才真能说了算。”
  “机弦我有办法，连家军之前抢来过一批赫连军制弓的废弦，太硬太韧又太重，做弓不好携带而且没人拉得开，高统领觉得没什么用就都扔下了，料子我特意收了些样品，也找本地人问过制法，我可以帮你安排，”叶楠微微一笑，“至于成不成，我想崔老师若是有心，那也必然是有些办法的。”
  “成吧，”简良觉得再多的事情也不是自己可以操心的了，“你们是真的觉得，一定要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