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秋狝盛会(下)
作者:今秋子      更新:2021-05-27 10:09      字数:2340
  “无妨,安阳且说。”
  “是。”
  那人微微仰起了下颌,温和的目光落在秦安阳的身上,她亦抿唇软软一笑,倒让那些帝妃不和的论调尴尬起来。
  ——瞧瞧这个男人,又摆出一副威严而宽容的样子。
  “古贤者曰:‘天下既定,所以春蒐秋狝者,振兵治旅,不忘战也’——”
  紫金玄鸟旗肃穆庄重,与万里晴天相映。
  少女嗓音清朗,甫一开口,竟比那些“满载而归”高上千百层,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明贞七年以来,戎狄东窥,猖獗无度;幸陛下登基以来,养精蓄锐,秣马厉兵,今年一役,一举将那木错扑尔王庭逼迁数百里……”
  锦幡垂绦逐风而舞,这番恭维本无多大新意,可从一介女流口中朗朗道出,着实不俗。
  阶下文武百官本就正襟危坐,却是有人觉得话里有话,更是提了几分精神。
  “——这第一杯,贺吾皇之师,所向披靡。”
  茶白绣金繁花长袖轻抬,掩过触上杯沿的唇。
  “——这第二杯,敬仓廪丰实、黎庶安乐。”
  或许是紧张不安的缘故,秦安阳白皙的双颊泛起淡淡绯红,此般俏丽,竟比平时更引人目光,那头的皇帝抿唇不言,只默默凝视。
  这一众嫔妃原还在心里笑话,如今一个个脸上的胭脂水粉都暗了颜色似的,赵贤妃不过勾了勾唇。
  倒是陈德妃面上笑意平淡,那一袭瑞紫水纹留仙裙,外罩明光银丝簇菊大袖衫,再配上华美高髻间琮琮垂落的两对金百合步摇,还是一贯端庄贵丽的模样。
  “而这第三杯,妾身祝陛下建千秋之霸业,四海咸服,威荣万载!——”
  激昂的声音顷刻传遍宴席,文武皆惊,阶上那抹娇小的背影遥遥映入眼眸,燕国公神色了然,他自然知道惠妃的意思。
  天下安定不满二十年,陛下年轻浮躁,今年与木错扑尔之战一下挑起了君王征伐之欲。
  ——如此言辞,自然讨得陛下欢心。
  “安阳且慢。”
  然而那人蓦地轻唤。
  举杯的柔荑登时僵住,少女面上一怔,缓缓抬眸望向声音的来源。
  元徵起身,他神色里分明有高深莫测的笑意。
  “安阳说得很好。”皇帝抬了抬手,示意一旁侍酒的太监,“茶虽平和香醇,终究不如酒来得浓厚热烈——朕赐你一杯,此般时刻,当以酒祝贺。”
  元徵手持酒盏,款步而来,席间钟鸣鼓乐之音庄重不绝。
  “妾身叩谢陛下……”
  ——这究竟什么意思?
  秦安阳心下只觉怪异,却见一只掐金丝玄鸟酒盏奉到眼前。
  “惠妃娘娘,请吧。”
  是元徵身边的大总管李福亲手奉上来的,这公公笑得一团喜气,倒是同原先一模一样。
  陛下不喜酒味,尤其反感妃嫔饮酒,如今亲赐秦惠妃御酒,那些嫔御们一脸茫然,阶下的满朝文武却已心下明了。
  后宫前朝息息相关,这是一荣俱荣的道理,群臣暗中顾望,燕国公这些见惯恩宠的老臣皆沉默不言。
  楚王斜眸,不经意与身旁的叔父元晟四目相对,隐隐一哂。
  寒凉秋风不止,辽阔天穹之下的紫金玄鸟旗亦飘扬未歇。
  一杯饮尽,唇齿淡淡酒香。
  “起身吧。”
  那明黄衣袖下的大手伸到身畔,少女犹疑回望,触见元徵肯定的眼神,柔荑遂轻轻搭了上去。
  他的手很冷,跟廉城完全不一样。
  杏眸瞥过元徵的侧颜,秦安阳小步退至皇帝身后,合袖恭敬而立,耳畔步摇花钿金玉琮琮鸣响。
  君王面南而立,阶下宗亲百官纷纷避席,一时之间,钟鼓庄严,场面盛大。
  “‘千秋霸业,四海咸服’,适才惠妃所言,深得朕心。”
  皇帝高傲地仰起下颌,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秦安阳似乎从他那双威严的丹凤眼中望见了狠戾之色。
  “既然众卿济济于此,朕便宣布一件喜事——”
  阶上妃嫔虽不知何事,早已恭谦避席,不过秦安阳心下揣摩,倒是猜出了几分,宛如桃瓣的眼帘轻垂,神色淡然。
  “木错扑尔屡屡冒犯,臣心不诚,须得惩治;西荒道节度使不辱使命,大军势如破竹,七日前已攻下呼翰城——”
  骨节分明的大手缓缓举起酒盏,元徵倨傲一笑。
  “攻破贼虏王庭,不过是迟早之事。”
  ……
  “怎会这样——!”
  “此般征伐大事竟瞒得密不透风,陛下行事,实在伤透了咱们这些老臣的心啊……”
  午宴过后,日光正盛,可适逢深秋,却是如何都暖不起来的。
  燕国公廉训倚在红木椅的雕兽扶手上,定定望向透过门帘边缝落在西洲羊绒毯上的一缕阳光,或是看不真切,他微微眯起了眼。
  “可……太尉大人,难道大公子从未透露丝毫吗?”
  ——既为父子,这新上任的西荒道节度使廉城总该说些什么吧……
  燕国公淡淡瞥了一眼询问之人,复又望向那雪白绒毯上的光。
  “张大人这是何意?听着倒像是怀疑太尉大人似的!”
  “我——”
  “好了!”
  燕国公蓦地开口,愠色从面上一闪而过,却又很快归于镇定,只是这偌大的营帐登时鸦雀无声。
  “此事,想来犬子并不曾刻意隐瞒,只是没料到陛下不提、兵部不说罢了。”
  廉训抬手捧过一边案几上的茶盏,那大手青筋纵横,饱经风霜沙尘,竟不像是权贵之人会有的手。
  男人终究还是皱了皱眉。
  ——他眼线众多,何尝不知晓某些迹象,可陛下此番如此决绝倒是令人诧异。
  “魏仲!?好啊,我就知道那老匹夫表面一套背地一套,这十几年来就不曾与咱们一条心——老子这就去找那魏老二算账!”
  “哎!赵将军您可千万别……!”
  “是啊,这当口上还摸不清陛下的意思,不可轻举妄动啊!”
  众人见那将军怒发冲冠,拨帘欲走,忙围上去将他稳住,一直立在燕国公周围的几位大人交换了眼色,直摇了摇头。
  燕国公家世代将门,可也不是哪位将领都如太尉那般沉稳的。
  大概瞧见燕国公廉训将怒未怒的脸色,那将军虽然粗蛮,倒也不至于冥顽不灵,渐渐冷静下来,只站在一边听候。
  一片寂静,茶汤渐凉,也不知过了多久,燕国公缓缓启唇:“事已至此,不知诸位有何看法?”
  看法自然是有的,这些权贵追随廉氏多年,并非乌合之众。
  “太尉大人,依下官看,既然陛下有心敲打咱们这些老臣,那不如顺着陛下的心意,将大公子再往高处推一些……”
  说话之人原本就立在燕国公身畔,身形瘦高,一字一句皆从容不迫。
  “毕竟再怎么说,大公子是太尉大人的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