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占地面积很大，也许是因为城墙建得很高，雪晚城看起来比南天城有气势得多，特别是在周围莽莽苍苍的群山的映衬下，彰显出一种浑厚苍凉的气氛。
  守门的士兵似乎认识寒彻的马车，隔着老远便退到城门洞两侧，让马车毫无阻碍地进了城。
  城里街道宽阔，但行人稀少。马车辚辚向前，偶尔能看到两三个人静静地站在树下，抬头凝望着树枝上星星点点的淡绿色嫩芽，庄重的神情中带着几丝感动，仿佛那是无比纯洁美好的事物。
  “春天……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眼中饱含热泪，望着枝头那抹绿意哽咽道。
  “寒彻，你们这儿的人是不是都有些不太正常呀？”吕大成望着窗外问道。
  “你的意思是我也不太正常是吧？”寒彻冷冷道。
  吕大成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还凑合吧，就是有时候神神叨叨的，活得一点也不敞亮。”
  寒彻的眼睛眯了起来，车厢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冷了起来，吓得吕大成打了一个寒噤，赶紧转头望向窗外。
  “距离你家还有多远啊？我屁股都坐变形了。”杨小羊动了动身子，变换了坐姿，好让屁股好受一些。
  “快了。”寒彻道，无论是神情还是语调，都没有一丝高兴的意味。
  ……
  马车刚进了寒家府邸，小五和小六就不见了。寒彻吩咐钱不用带三人去客房之后，也很快离去，说是去拜见父亲。三人在住处坐下没多久，泡上的茶还不能喝，寒彻就来请走了赵无形。至于去干什么，杨小羊大概也猜得出来，但因为事不关己，也就没放在心上。
  杨小羊是真觉得这事和自己无关。当初炎心以喜欢杨小羊为由拒绝了寒家的提亲，以致于炎烈不得不派赵无形来雪晚城向寒家致歉。乍一看，杨小羊确实是始作俑者，可是即便如此，道歉却轮不到他出马呀！他总不能跑到寒九面前说：“对不住啊，你预想中的儿媳妇被我抢走了，我今天是特地来致歉的，请你一定原谅我，毕竟我也不说故意的。”这不是找抽吗？
  吕大成不是个能坐得住的人，过了没多久就提议出去逛逛。杨小羊也很想知道寒彻一直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两人就结伴出去了。
  一逛起来才知道这座府邸有多大。两人从住处出来，绕过屋前花坛踏上了一条南北走向的甬道。沿着甬道往北走，道路两旁亭台楼阁高大巍峨奂、鳞次栉比，中间以栈道相连，与假山、树丛相互掩映。也不知走了多久，甬道穿过一处密林，密林中松柏褪旧生新、明暗交杂，别有一番意境。密林深处有一小湖，湖中有一小榭，四面邻水，微风吹拂下，碧波荡漾，仿佛仙女舞动的裙摆。
  “可惜了。”吕大成突然叹道。
  “什么可惜？”
  “炎大小姐要是知道这里这么美，一定会后悔拒绝了这门亲事。”
  “她的心思你知道个屁呀！”杨小羊不屑道。他有时候会想炎心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会不会只是把他当成了挡箭牌，随口那么一说，不过是想推掉亲事。
  “有船就好了，可以到湖里去荡一荡。”吕大成的目光在湖面上扫了几扫，别说船了，连片叶子都没看见。
  两人正打算沿着湖边转几圈，钱不用突然来了，看着两人笑道：“你俩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刚来就四处乱逛！要不是有人见过你俩，我还真不知道上哪儿你找你们呢。”
  “找我们有事？”杨小羊问道。他知道钱不用就是随口说说，相处那么长时间了，对彼此的性情都有了比较深的了解，怎么会计较这个。
  “老爷请你们过去用饭。”
  “寒彻他爹？”杨小羊心里一颤。因为搅和了炎、寒两家的亲事，杨小羊在面对寒家的人时一直都有些尴尬。寒彻还好些，毕竟两人有过一次谈话，再加上相处日子久了，这种尴尬也就慢慢淡化了。可是他爹呢？知道那个破坏了自己儿子的亲事的人竟然上门来了，他会作何感想？
  钱不用似乎看穿了杨小羊的心思，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少爷只跟老爷说来了两位朋友，并没有提及那件事。”
  “没提？那就好。那就好。”杨小羊抹了一把额头上不知何时沁出的冷汗。
  “那就赶紧走吧，我正好饿了。”吕大成道。
  ……
  三人辗转来到饭厅。钱不用在门口停下，道：“公子就在里面，两位自行进去即可。”
  “你不进去？”杨小羊疑惑道。一路相处下来，杨小羊已经从寒彻口中知道了钱不用的身份。他原本是寒彻的母亲未出嫁时的家仆，后来寒彻的母亲嫁到了寒家，他便也跟着来了，并作为她最忠诚的下人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她，连寒彻也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后来寒彻的母亲去世，寒彻伤心欲绝，一直陪伴着母亲的钱不用自然成为他的情感寄托，两人的关系由此亲密起来，渐渐超越了主仆，变成了类似于叔侄的关系，所以寒彻才会一直叫钱不用叔叔。可是如今寒彻这个叔叔竟然不能和他一块吃个饭？
  “你们进去吧，这顿饭本就是为了招待你们的。”
  杨小羊和吕大成犹犹豫豫地进了饭厅。只见富丽堂皇的饭厅中寒彻和赵无形已经在座，身前各陈列着一张矮几。主位上还有一位中年人，似乎腿脚不好，正坐在一辆木制轮椅上。虽然他鬓边略白，但相貌英俊，丝毫不显老态，脸上一直带着柔和的笑。在他身后还站着两位年轻人，相貌普通，神色平静，论气质和小五小六如出一辙。
  “你们就是彻儿的朋友吧？快坐。我身子不好，就不起来迎接了，你们千万别见怪。”寒九微笑着冲两人道。
  “让城主久等了。”杨小羊和吕大成躬身施礼，然后坐到了宾客的位置上。
  “彻儿性格内敛，一直都不善交集，我常常担心他交不到朋友，没想到这次他出去一趟，竟然说带了朋友回来，我真是高兴得不得了。”寒九喜不自胜道。
  “他其实就是不太放得开，相处时间长了就好了。”杨小羊道。
  “说得对呀，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寒九点头道，然后问：“不知两位公子如何称呼？”
  “杨小羊。”
  “吕大成。”
  寒九又问：“不知你们当初是如何和……”
  “爹。”寒彻突然道，“该上饭菜了吧？”
  “哦。是是。瞧我这记性，连这也能忘了。”寒九把头一侧，冲身后的年轻人道：“可以上菜了。”
  饭菜很快便端上来了，放在每人身前的矮几上，三碟小菜配一小壶酒，简单而精致，没有杨小羊预想中的豪奢。
  “招待不周，还望海涵。各位请便。”寒九微笑着示意三人用餐。
  杨小羊盯着碟中的食物发愣，他其实不知道碟中盛的是什么东西，一碟是黑乎乎的豆子，瞧形状似乎是豌豆，一碟是人工切成的墨绿色的小方块，像豆腐却又比豆腐的纹理要致密得多，最后那碟应该是鱼肉，因为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薄薄的透明的切片，看起来像蝉翼。
  杨小羊正犹豫对哪一碟菜动手时，旁边的吕大成已经运筷如飞，把食物不停地往嘴里送。
  “别光顾着吃，酒也不错，你们可以尝尝。”寒九微笑道。
  杨小羊放下筷子，抓起酒壶喝了一口，酒刚入喉，就觉得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上至下直蹿进小腹，仿佛肚子里起了火一般。片刻后，火辣的感觉消失，一股通透之感从内而外蔓延出来，杨小羊只觉得浑身舒坦，同时口中生香，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仿佛把体内的浊气全部呼了出去。
  “好酒！”赵无形赞道。
  “这酒名叫莲花，因为在酿造过程中掺入了莲花瓣而得名。这是我们雪晚城的特产，自来便有‘莲花不出城’的说法，想来你们也是第一次喝到。”
  “为什么‘莲花不出城’？”赵无形问道。
  “因为这酒虽然好喝，产量却有限，但凡酿造出一点来，很快就会被人抢光，所得者都是雪晚城的人，他们自己留着喝尚且不够，自然不会拿出去卖给别人，‘莲花不出城’的说法由此而来。”
  “原来如此。”赵无形又品了一口，仔细回味之后慨叹道：“能喝到如此好酒，真是晚辈莫大的……”忽然“咚”的一声，赵无形栽倒在案上。
  紧接着“咚！咚！”两声，杨小羊和吕大成也分别躺倒。
  寒彻脸色一变，“噌”的一下站起身来，望向寒九道：“爹，这是……”
  寒九神色不变，继续喝着他的酒，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时，从寒九背后的屏风后转出一名男子来，这名男子大概二十岁，相貌英俊，嘴角挂着一抹坏坏的笑，正是炎灼。
  “你是……”寒彻眼睛微眯，盯着炎灼冷声问道。
  炎灼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冲寒彻点了点头。
  “这位是炎灼炎公子。”寒九平静道。从他的表情来看，这一切很显然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他来我们家已经很多天了，说要和我做个交易，我一直踌躇难决，知道你求亲无果后，我正好下了决心。”
  “交易？”
  “用两颗人头来换正阳功的口诀。”寒九道，说完朝赵无形和杨小羊各看了一眼。
  寒彻沉默不语。他早就知道父亲要他去炎家提亲并不那么简单，多半是和正阳功有关。如果他和炎心成了亲，两家变成一家，那么正阳功的口诀就早晚是囊中之物，可是现在求亲失败了，看来父亲不肯就此罢休，想另寻它路，从炎灼身上打主意了。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才放下戒心结交的朋友，难道就让他们这样死了？因为一本破口诀？
  “是正阳功的前两层口诀。”炎灼道，“寒城主，咱可是说好了的。”
  “当然。”寒九笑道，他像是带着一个笑脸面具，自始至终都不肯摘下来，“人就在那儿，人头不用我替你割吧？”
  炎灼笑着向赵无形走了过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寒彻突然噗嗤一笑，道：“炎公子，我怎么觉得你脑袋不太好使呀！”
  炎灼停住脚步，眼睛中寒光一闪，他转身看向寒彻，问道：“寒公子何出此言？”
  “炎公子想要杀了赵无形，从而削弱炎烈的实力，这一点我能理解。可是你想过没有？你留着他用处反而更大。杀了他，不过是折了炎烈一条臂膀，而留着他，却能将炎烈的双手双脚绑住，你要知道，他可是炎烈最爱的徒弟。其中轻重，我想你不会不明白吧。”
  炎灼沉吟不语。
  寒池继续道：“至于那个杨小羊，不知你听说过没？他可是炎大小姐的意中人。你要想逼迫炎心让位于你，让他活着才有效果，不是吗？当然，我的意图想必你也很清楚，我就是想让他们活着，但这与你的利益并不相悖，不是吗？”
  炎灼突然笑了起来，他深深地看了寒彻一眼，转头望向寒九道：“有子如此，寒家想在武林中称雄指日可待呀！”
  “过奖。”寒九皮笑肉不笑地道。
  “可是你儿子好像有救他这两位好朋友的打算，你是不是应该……”
  “好说。”寒九看了寒彻一眼，吩咐道：“小三小四，送彻儿回房间，没我的允许不准让他出来。”
  寒九背后的两个年轻人走向寒彻。
  “多谢城主厚意。”炎灼抱拳道。
  “不客气。”寒九微笑道，忽然他神色一变，望着杨小羊之前落座的矮几道：“咦，怎么少了一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