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羊觉得这样挺好，虽然有欺骗师父之嫌，但这不是迫不得已嘛，相信师父如果头脑清醒的话，应该能够明白他的苦衷。
  可是这一天早上，当杨小羊再一次从老者手中接过棍子时，老者却突然呆在原地，神色惊疑不定，眉头紧皱仿佛在努力回忆什么，许久过后，他猛地抬起手掌击向了自己的天灵盖，“砰”的一声过后，老者坐倒在地，看着一脸呆愣的杨小羊，喘着粗气道：“我知道，我若不死，你终究不敢接过这根棍子，那我便死好了。”
  “我，我……”杨小羊惊慌失措，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你是被我强行收为徒弟的吧？真是抱歉。但你毕竟继承了我的衣钵，以后梨花宗的事你就稍微……”
  “我会尽力的。”杨小羊这么说着，突然就掉下泪来，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最初被老者抓来后，他想的是怎么逃脱，发觉逃不掉之后就想着顺势而为，索性跟着他学些东西，虽然称他一声师父，但那也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到老者要把天邪传给他的时候，他想的是怎么保命，所以才会偷偷把棍子还给他……自始至终他都只为自己考虑，从没想过老者处在一个怎样的位置上。
  收一个徒弟，继承自己的衣钵，振兴梨花宗，老者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这个，为此可以将自己的性命轻易了结。杨小羊不理解，难道宗门的振兴真的比性命还重要？
  “我想起……一件事来，我还不知道你……你的名字。”
  “我叫杨小羊。”杨小羊低着头道。
  “小羊啊，我一直没想起自己的名字来，我死之后，你若再碰到我的师弟，就替我问一下，然后告诉我一声。”
  杨小羊哽咽着答应了。
  “还有一件事，这棍子……你最好别经常用，我总觉得……”
  “觉得什么？”杨小羊抬头看他，已经咽气了。
  在山洞里掘了一个坑、埋葬了老者之后，杨小羊在坟前跪了很久。这并不是因为他有多悲伤，而是他有些搞不清自己现在的情绪。没有悲伤。为什么没有悲伤？是因为相处时日太短吗？也不感动。为什么不感动？这老头真心实意地把我看成他的徒弟，毫无保留地培养我，最后甚至把他的宝贝也给了我，可是为什么我对他的感情还不如那朵野花、那道瀑布？那朵野花枯萎的时候我很失落，可是为什么这老头死了我却仅仅觉得荒唐？
  “你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感情有些麻木了？我本来应该多少能够体谅你，可是……”杨小羊惘然道。
  “你很不讲理你知道吗？你把我掳来做你的徒弟，教给我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然后一巴掌把自己拍死了，临死前跟我说什么梨花宗，梨花宗跟我有关系吗？”杨小羊恼怒道。
  “最讨厌这种临终托付了，我想拒绝你都没法子，要是我不遵循你的遗愿，对不起你的念头就会时刻纠缠我，这就是早就算好的吧？”
  对着坟头发了一顿牢骚、磕了三个头之后，杨小羊起身离开了山洞。天邪被他拿在手中，暂时用作分草、爬坡的工具。他打算到高处去看看，最好能确定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
  “这死老头，最后还跟我说半句话，‘最好别经常用’？经常用了会怎样？会死吗？我看你就是因为这根棍子死的……”
  杨小羊一边发着牢骚一边赶路，等到了山顶往四下里一看，清源镇就在东边不远处，“感情也没离多远嘛。”
  杨小羊回到镇上，进了当初住宿的客店，跟店伴一打听才知道，寒彻一行人这些天一直住在这里，四处打探他的下落，连当初杨小羊住的房间也没退，只不过这会儿他们并不在客店中。
  杨小羊跟店伴要了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想好好休息一下，可是在床上躺了半天，愣是一点睡意没有。他拿过那根棍子细细地打量着，瞧不出丝毫特别，想到老者培养感情的说法，真是一筹莫展。跟花可以培养感情，那是因为花很香很美，跟瀑布也可以培养感情，那是因为瀑布有气势，这两种事物都有令人值得喜欢的方面，可是一根破棍子……作兵器？不锋利。作烧火棍？这玩意儿经得住烧吗？杨小羊可不敢把它往火里扔。
  “客官，这是你的痒痒挠吗？瞧着不太实用呀，连梳齿儿也没有。”进来给杨小羊送洗脚水的店伴问道。
  痒痒挠吗？杨小羊觉得好笑，姑且就把你当成痒痒挠吧。
  到了傍晚，赵无形和吕大成回到了客店。从店伴那里得知杨小羊回来的消息之后，吕大成立刻飞奔进杨小羊的房间，扑倒在床上抱着他失声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杨小羊一脸嫌弃地把他推开，道：“你有必要这么矫情吗？不过才分开十多天。”
  “看来你不懂，”吕大成边哭边抹泪，“很多东西你习以为常，不觉得它有多重要，直到失去它那一天……”
  “你闭嘴吧。”杨小羊无情地打断他。
  比吕大成晚一步进屋的赵无形只是微笑地问：“没事？”
  “嗯。”杨小羊笑着点了点头。一起经历过患难，本就不比多说。
  没过多久，寒彻和钱不用进了屋。寒彻神色平静地看着杨小羊，酝酿了半晌之后，终于冒出一句话来：“既然回来了，明天就出发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少爷的意思是：很高兴看到你回来。”钱不用笑着解释道。
  “看来得和这个家伙好好培养一下感情了。”杨小羊自言自语道。
  男人闲起来其实跟女人一样八卦。就比如现在，四个男人坐在一个车厢里，张嘴闭嘴都是杨小羊消失这十几天的经历。
  “他真的收你做徒弟了？”吕大成惊讶道，“他都教你什么了？你这根棍子真的是个宝贝吗？”
  杨小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昨晚他怕吕大成缠着他说这些天的经历，就借口自己很累需要休息把他打发走了，只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早晚得跟他讲。
  “也没行拜师礼，就那么称呼上了。现在想想，老头其实对我挺好的，还给我黄瓜吃，他是真想收我做徒弟。”
  “他教的东西我也不太懂，只是按照着他说的去做了，看了几天的野花，看了几天的瀑布，有什么效果我也不清楚。现在想想，我那几天跟个傻子似的。”
  “至于这根棍子……”杨小羊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棍子，“老头说可以用来阻止人体内真气的流动，可是我不会用啊。”
  “你口中的老头其实是梨花宗三位‘无尊者’中的无情。”寒彻道。
  “无情？这是他的名字吗？他姓什么？”杨小羊问道。
  “姓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听说他之所以叫无情，并不是因为他没有感情，而是因为他滥情。这种滥情并不是对人，而是对万事万物，仿佛在他眼中，世间万物都很可爱，都值得被爱。但一个人的爱也是有限的，分出去的越多，剩下的就越少，分给事物的多，留给人的就越少。所谓无情，就是指他对身边的人缺少爱。”
  杨小羊忽然有些明白了，忍不住悚然一惊，老头曾让他多和其它事物培养感情，以此来增加自己剑法的风格，可是如果自己按照他说的去做了，最终的结果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变得“无情”？
  “那老头没教给你棍子的使用方法吗？”吕大成问。
  “他说……”杨小羊刚说了两个字，突然被寒彻伸手制止了。
  寒彻道：“我不想听。”他见三人莫名其妙地看他，解释道：“这根棍子如果真如你所说有那样的能力，将来必定会成为整个江湖争夺的目标，而它的使用方法则会成为最大的秘密。你若是将这个秘密告诉我们，我们就得替你保守，搞不好就会惹火上身。另外，你就那么相信我们？随随便便就把秘密说出来，万一我们起了贪念呢？宝贝谁不想要？就算我们暂时没动心，以后呢？你这种盲目信任……”寒彻突然卡住了，看看这个瞪瞪那个，说不出话来了。
  “他啰里啰嗦地说了些什么呀？你俩听懂了吗？”杨小羊问。
  “没听懂。就看他嘴巴在动了。”吕大成道。
  “寒彻的意思是你的信任让他很有压力。”赵无形道，“朋友间最忌背叛，寒彻当然不想背叛你。可是有时候难免形势所迫，比如寒彻心目中有一个极重要的人，敌人抓住这个人来胁迫他说出这棍子的秘密，你若将秘密告诉了他，他很可能会迫不得已说出来。为了避免如此，索性就不要听这个秘密，那样就永远不会对不起你了。”
  杨小羊怔怔的看了寒彻半晌，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我……大概吧。”
  “你心目中那个极重要的人是谁呀？”杨小羊调笑道。
  “那就是一个比方。”寒彻微恼道。
  “你想太多了。做人嘛，还是简单点好，活着不累。你放心，就算你将来背叛了我，我也能理解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我敢给就敢心碎’。”
  ……
  杨小羊没跟他们说老头一巴掌把自己拍死的事情，因为他觉得老头的死是自己一手促成的，他可以自我安慰说这事儿不怪我，但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内疚。
  这种内疚不能示人，因为一旦示人，就会加速成长起来。
  平安无事地走了两个多月，当酷暑开始在南方肆虐的时候，一行人到达了雪晚城，而这里的春天仿佛才刚刚到来。
  “好多雪啊！”吕大成望着车窗外赞叹道，“如果把这儿的雪搬到南方去卖，肯定能赚不少钱。”
  “你老爹知道你这么有头脑，肯定很安慰。”
  “那还用说？”吕大成不无骄傲地道，“等回去的时候咱多搬点雪，狠狠赚它一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