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意’，可以说成是风格，也可以说成是气势，是人在施展剑法时展现出来的一种独特的东西。譬如，这世间万物都各有其特性，有瀑布飞流直下，气势恢宏，有小溪婉转潺湲，温柔活泼，有寒冬梅花，凌霜傲雪，有暖春牡丹，雍容静放。剑法也有其风格，或霸道，或温柔，或豪放，或婉约，无论你选择哪种风格都可以，但就是不能没有，在此基础之上，你还要学会风格的变化。”
  “风格的变化？”
  “二流剑客只会注重剑招的变化，他可以学习一万招，但风格却始终如一，极容易被人看破和利用。而一流剑客却能改换出招的风格，首先，他会让对手堕入其风格中而不自知，而一旦对手陷溺其间，以为他的风格便是如此了，便可以趁机改换风格。这是比剑招变化更高明的变化，如此才能更加出其不意，战胜对手。”
  “我有些明白了，但是我不觉得我的剑法没有风格啊，我出招快而多变，不就是我的风格吗？”
  “风格必须是强烈而明显的，要让对手轻易感受到，并且不自觉地跟随，否则风格便失去了它的意义。风格要像天上的太阳那样明显，其变化又要像阵雨那样突然。我不能说你完全没有风格，但是你的风格太弱，诱导不了对手。”
  “那我该怎么办呢？”
  “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
  “风格是情感的体现，你要想具备自己的风格，就得加深自己的情感，要想风格多变，就得加深各方面的情感。”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
  “你跟我来。”老者说完转身往洞口走去。
  出了山洞，外面是一条山涧，正在干涸期，一点水也没有，没树，到处都是花草。老者望着生长在洞口附近的一朵朵野花，随手一挥道：“挑一朵你喜欢的花出来。”
  杨小羊虽然心里犯嘀咕，但还是听话地去采了一朵黄色的野花来，小心翼翼拈在手指间，递给老者道：“然后呢？”
  “谁让你采下来的？”老者生气道，“采下来不是一会儿就死了吗？还培养什么感情？”
  “你不早说……”杨小羊恼道，差点把那朵花扔老者脸上。
  “再选一朵。”
  杨小羊只好挑顺眼的又选了一朵。
  “这朵花今后就由你照顾了，帮着挡挡风，除除虫什么的，尽量让它活得长一些。”老者吩咐道。
  “这有意义吗？”杨小羊怀疑道。养朵花就能培养出感情来了，就能形成自己的剑术风格了？听着怎么那么不靠谱呢。
  “你听我的就行了，我是你师父，难道还能害你不成？”老者不满道，忽然“咦”了一声，蹙眉道：“你好像没叫过我师父吧？”
  “没……叫过吗？是不是您忘了？”杨小羊跟他打马虎眼。其实杨小羊一直盼着能拜一个强者为师，老者的剑法比他高明得多，拜他为师也未尝不可，可是这老头是个糊涂蛋呀，杀徒弟的事可是他师弟亲口说的，自己若拜他为师了，搞不好也得被杀，可是如今这老头已经把他看成徒弟了，似乎木已成舟，除非……杨小羊想到了逃跑，他转身看了看四周的环境，是完全陌生的一个地方，不知道距离开元寺有多远。
  “额……”老者沉吟片刻，“忘不忘的不重要，你现在叫我一声。”
  “师……父。”杨小羊极不情愿地喊了一声。
  老者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往洞里走，边走边嘀咕：“这次我得好生记着，别一会儿就忘了。”
  ……
  杨小羊决定逃跑。他先是蹲在那朵花旁边守了两个时辰，佯装正按照老者的吩咐和那朵花培养感情，期间到洞口探望过几次，发现老者一直在洞里躺着，也不知道睡没睡着。后来他假装去撒尿，走到离山洞稍微远的地方，并没有引起老者的注意，信心便多了一些。
  当杨小羊几次试探都没有被老者察觉之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向远处急奔，边跑还便安慰自己：不是我不珍惜机缘啊，实在是性命攸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他也不管什么方向，只是顺着山涧一直跑，相信只要跑下去，肯定会离那个山洞越来越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杨小羊跑得实在没了力气，就打算歇一会儿。他看见前面有一个山洞，就走了进去，正打算坐地上好好喘口气，却突然发现老者正躺在山洞里面背对着自己。
  咦，他怎么在这儿？杨小羊的心猛地一跳，退到山洞外往四下里看了看，一时分不清眼前的山洞是不是之前那个山洞。
  不管了，反正不能留在这儿！杨小羊趁老头没注意，一咬牙，又跑了，可是这次没跑出多远就又碰到一个山洞，悄悄摸进去一看，那老头仍旧在里面躺着。
  我这是碰到鬼了吗？杨小羊吓得背后冷汗直冒，他再次来到山洞外，仔细辨别这山洞是不是之前那个山洞。
  “感情培养得怎么样啦？”老者突然出声问道。
  “额……”杨小羊下意识地转头一看，眼前的那朵野花分明就是自己看了两个时辰的那朵，惊疑不定道：“还，还行吧。”
  “好好培养，别偷懒，待会儿我要检查的。”
  杨小羊“哦”了一声，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问道：“师父，我刚才看到一只兔子从我面前跑过去，过了一会儿它又从同一个方向又跑过去一次，紧接着又跑过去第三次，你说它是不是迷路了呀？”
  “迷不迷路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肯定是活腻了，要不然干嘛在人前跑来跑去？”
  一定是这地方有古怪，说不定被设了什么阵法，还是等弄清楚情况再说吧，杨小羊心想，暂时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老老实实和他的野花培养感情去了。
  说到和野花培养感情，杨小羊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要是小猫小狗，他还可以喂它们点吃的，陪它们戏耍，时间久了自然就会生出感情来，可是一朵野花？
  无聊至极的杨小羊开始像神经病一样对着那朵花胡扯：
  野花兄你喝水不？要不我给你扇扇风凉快凉快？有什么要求你尽管提啊，千万别跟我客气。什么？你想到处走走？我觉得你应该慎重考虑一下……
  什么，你说你是位姑娘？你这样不好，你怎么能突然这么说呢？让我多猝不及防啊……
  第二天。
  “哪来的臭小子，跑我这儿睡觉来了！”一声怒喝之后，老者一脚将杨小羊踢得飞了起来。
  杨小羊在空中转体三周半之后，屁股着地，侥幸没被毁容，摸着屁股站起来抱怨道：“师父，你干嘛？”
  “师父？你叫我师父？”老者奇道，“我什么时候收了你这么个徒弟？”
  “就昨天啊。您这么快就忘啦？昨天咱俩比了剑，您告诉我我的剑法只有其形而无其意，之后又……”
  “哦。我想起来了。”老者恍然道。
  “是吧？我说您也不能忘得这么快。”
  “比剑的事我倒是没印象，不过刚才我想吃黄瓜的时候突然发现黄瓜少了一根，想来是给你吃了，不是我的徒弟我是不会给他吃的。”
  “额……哦。”杨小羊无语道。
  “你刚才说我昨天教你什么了？”老者问道。
  “让我和一朵花培养感情，说这有利于形成我的剑术风格。”
  “哦。”老者点了点头，问道：“哪朵花呢？”
  “就那朵。”杨小羊伸手指了指。
  “好。”话音未落，老者突然抬脚向那朵花踩了过去。
  “哎呦！师父你干嘛呢！”杨小羊猛地扑过去将那朵花护在身下。
  老者的脚并没有踩下去，而是收了回去，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还行吧”，然后冲杨小羊一招手，道：“你跟我来。”
  杨小羊依言爬起来跟上他。
  走得是杨小羊之前逃跑的路，但不知为什么，拐了几拐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瀑布，如一匹白练从半空中直落下来，冲入深潭，发出轰隆隆的响声。
  两人沿潭边来到瀑布之旁，靠得越近，水声越大，溅到脸上和身上的水珠也就越多。老者大声道：“在这里看一天瀑布，再回去看一天花，以后就这样轮番着看吧。”说罢，也不管杨小羊作何感想，直接转身走了。
  我不会是在陪着一个疯子瞎闹吧？这样真的有用吗？杨小羊苦恼地想着。虽然持怀疑态度，但他也知道，只有做下去才能验证是否有用，那就做吧。
  于是一天看花、一天看瀑布的日子就开始了。看花的时候，杨小羊把花看成了一个愿意听自己倾吐的对象，唠唠叨叨，说东说西，好像那是他姐姐杨小雀；看瀑布的时候，又觉得那瀑布像是吕大成的化身，吵吵嚷嚷，没有一刻停歇。守着花的时候，杨小羊内心平静，偶尔会莫名其妙地欢喜；守着瀑布的时候却总想大声吼叫，心里充斥着一股欲罢不能、想要宣泄的欲望。
  如此过了十多天，那朵野花凋谢了，老者告诉杨小羊可以开始练剑了，“记着你在面对野花和瀑布时的感觉，随性出招，不要想任何事情。”
  杨小羊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他也没发现自己的剑法有什么变化，但老者却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了句“不错”。
  他不是在蒙我吧？杨小羊满腹疑窦，看老者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骗子。
  “瀑布和野花不过是两个最普通的意象，你若想剑法更进一步，就要多寻找不同的意象，然后去用心体会，这样你才会拥有更多的感觉，表现出更多的风格，从而让你的剑招更加莫测。不过，这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师父，那我这样就算出师了？”杨小羊犹疑地问道。
  “是啊，你的剑法本就不错，我能教给你的也就这么多。如果说我还有什么能够传给你的话，那就只有这个了。”老者说完把那根黑色的棍子拿了出来。
  杨小羊知道那是个宝贝，但是不知道有啥用，试探地问道：“师父，这棍子有啥用啊？”
  “这可是个好东西，是我无意中捡到一块陨铁、将其炼化之后得到的，一旦催动，便可以阻止除我以外的任何人体内真气的流动。”
  “这么……厉害？”杨小羊本想用“妖孽”这个词来着。
  “我给它取名叫做天邪。作为我唯一的弟子，我就把它传给你了。”老者说完就把那根棍子递给了杨小羊，丝毫不郑重，就跟当初递黄瓜似的。
  杨小羊迟疑着接过来，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随手挥了挥，问道：“可是……怎么用呢？”
  “跟它培养感情。”
  “又培养感情？”杨小羊惊道。先前和野花、瀑布培养感情也就罢了，毕竟各有其美的地方，可是这黑不溜秋的棍子……听老头话里的意思，这要是感情培养得不好，这棍子以后还不一定听谁的呢。
  “看你表情咋还不乐意呢？”老者不满道，“这可是天下至宝，我传给你心里头也不舍得很呢，要不是我知道自己老忘事，这会儿肯定不传给你。”
  “要不师父您还是先留着吧，”杨小羊突然想起那天在开元寺里的一番对话，这老头要是把棍子传给我之后又忘了，以为我偷他宝贝，到时候对我动手怎么办？我可打不过他呀！“徒弟我功夫粗浅，拿了天邪也未必守得住，万一被别人抢走了……”
  “没关系。”老者摆摆手道，“在你能够自如地使用天邪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没人能抢走它。”
  “可是……”
  “哎呀我困了，去睡会儿。”老者不再理杨小羊，径直睡觉去了。
  杨小羊虽然也困，但却怎么也睡不着，睡到半夜他悄悄爬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老者举着棍子找到了在山洞外胆颤心惊地杨小羊，正色道：“徒儿，我有一件宝贝要传给你。”
  “什么宝贝？”杨小羊紧盯着老者手中那根棍子。
  “天邪。”
  “哦。”杨小羊不动声色地接过，照旧问几个已经问过的问题，然后等晚上老者睡着的时候再把棍子还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