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软肋
作者:言觅      更新:2021-05-26 05:42      字数:4085
  二长老一语不发听着周围人低声争辩,冷静沉着的开口,一时周围的几位长老纷纷住了口,安静了下来。
  “现在,王上打算如何圆场?”二长老微颔首,看着尧昇,目光淡然,他于狼族之中颇有威信,他年轻时征战沙场,眼角留下一道长长的狰狞伤疤直延伸至面颊,虽然面相看起来阴鸷了几分,却实在是狼族的功臣,为人做事亦甚有口碑。
  他心里几个回转,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缕出了个大概,不过是儿女情长的事情,他年轻时候尚且有过冲动,也不算不能理解尧昇,只不过如今他故意放了汀儿离去,总要有说辞,来圆狼族的面子。
  尧昇未抬头,始终垂眸敛目,纤长似蝶翼的羽睫轻轻颤动着,众人望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愈发清冷。
  “各位长老未免太过着急了?”他声音亦淡淡的,随着他刚落的话音,祭天台高而绵延的阶梯上传来了不高不低的脚步声。
  一袭红衣拖曳着绣了精细牡丹与凤凰的长长裙摆,在众人诧异与惊讶的叹声中缓缓步向高台,她依旧遮着那绯红的薄纱盖头,身形纤长匀称,左右无人搀扶,步履虽然缓慢却稳健,仿佛踩着舞点翩跹的燕,说不出的惊艳端庄。
  赤红的嫁衣在一片洁白的雪原中仿佛一团灼目的火焰,踏着沉稳坚定的步伐迈向狼族的王,她的相公。那灼灼的嫁衣刹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狼王的新娘凤冠霞帔,是雪域中最美的女子。
  几位长老诧了一瞬,虽然有些疑惑,深深地簇起了眉头,却还是识趣的纷纷迅速飞身而下,离开了祭天台,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还向周围人解释了几句,打消了他们的疑惑。
  尧昇亦抬头打量着已经缓慢步上高台,在不明所以的各位来客或低或高的起哄声缓缓朝他走来的女人,心跳仿若擂鼓。
  即使面前有千军万马之时;纵然黑云压城金鳞开时;就算他浑身都是汩汩流血的伤口时,他亦淡然,可现在,他的指间却在微微的颤抖。
  那样熟悉的气息,大抵化成灰他也不会认错,是她又回来了。尧昇眼底的冷渐渐的燃烧起来,他眉眼轻跳,依旧屹立不动,静静的看着那女人走到他身边,与他比肩并立。
  他不说话。
  气氛冷刹,却还是自然而然的那般,牵起了汀儿递给他的手,鲜红的蔻丹衬的十指更加纤长白嫩。
  有人重重的敲响了祭天鼓,沉重悠长的鼓声一阵一阵的荡漾开来,在空旷的雪原里,融入飒飒落下的白雪中。
  “一祭天!”大长老高声唱诵起古老的经文,这是狼族历来的传统。
  四周原本还纷扰杂乱的声音在这古朴庄严的氛围中安静下来,纷纷望着远处高耸的祭天台上的那两人在繁杂冗长的唱诵声中,向着雪原苍茫的天,深深的叩首。
  “二祭地!”雪原苍茫无垠,沉默无言的受了这一对新人的叩拜,风声与簌簌的雪交替着轻响,那白茫茫的天尽头突然迸发出一道七彩的祥瑞之光,愈发强盛夺目,仿佛在无声的庆贺着,洋洋洒洒的铺陈了整个天空,是令人夺目的迤逦绮丽。
  天降神迹,天地有灵。在冗长悠扬的颂唱中,让人心头深深撼然。
  狼族子民始终深信有上古陨落的神灵,在庇佑着雪域这片苍茫古老的大地。
  “祭狼族先祖佑新人如雪原白首,对拜!”如何看都是郎才女貌,琴瑟和鸣,站在那里,般配的不行,喜结连理大抵就是如此,尧昇深深的埋下头去,余光里有汀儿从盖头里滑落的泪。
  “对不起。他以我师父性命相要挟……”她带了哭腔,声音是低低的哽咽,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可我……我实在舍不得你。”
  尧昇心头那原本冷凝成冰的一块便化作雾气缓慢的溢散开,他心底忽而柔软的想天上的云,几欲伸手,想替她拂去脸上的泪。
  恐怕脸上丽娘们仔细又认真的捯饬上去的妆面早已经被她的眼泪弄花了,不知脸颊边的胭脂还在不在。
  夫妻对拜,从此汀儿便是雪域中年轻狼王名正言顺的妻子,再也不是外人口中猜测的来历不明的女子。
  “我不与你计较。”尧昇直起身来,长眉轻挑,他倒猜出来是那放走的小黑蛇捣乱,却不想他竟然有这般大的胆子,于是低沉温柔的安慰着,那目光也同沁了水珠那样清亮暖和。
  他果真望见汀儿未遮住下颌的红盖头下,挂在那略显苍白的面容上的泪痕。
  四下是不绝于耳的贺喜声,大典已成,从此狼王殿下便不再是雪原中的那枝“高岭之花”,也算做是有了归宿之人。方才还有几分担心又横生什么变故的几位长老,面色也稍微和缓了几分。
  尧昇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也要娶妻生子,不免欣慰。尤其大长老,颇有几分感叹。他心心念念想将家中最为聪慧端正,亦是备受宠爱的女儿许给他历来觉得稳重成熟,值得托付的尧昇为妻,可是月老的红线终究未往两人身上牵,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有几分遗憾。
  众人心底波澜起伏,司命摇着扇子,思绪翻腾,他连传到六界的戏折子该怎么写,都缕的一清二楚了,正细细的斟酌着届时的用词,却突然见高台上长身玉立,格外般配的两人突然身形一晃,不见了身影。
  长老们不知道年轻人去干了什么,虽然也不大担心,甚至心知肚明,但总要有人主持大局,于是纷纷起身,招呼着四方来贺之人,参加完大典之后到宴席上小酌。
  ……
  汀儿感觉耳边有呼啸的风声,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掀开,在凤钗上挂了一角,呼啦啦的抖动着,露出一张施了粉黛,精致端正的面孔,眼睛却带了丝红。
  偶尔有雪粒落在她脸上,冰冰凉凉地,不觉得多刺骨,只觉得清爽畅快。
  她被尧昇整个人的搂在怀里,环绕住腰杆,坐在银鳞蛇宽阔的脊背上,飞速的朝着天际远行。
  鼻间环绕的是他身上熟悉的淡淡清香,汀儿不太形容得来,只觉得有些像雪原中的寒梅,或是他书房里历来温暖的木香,靠的太近,还能感受到他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
  她垂下头来,脸红了一片,那红晕层层蔓延,都“烧”到了耳根。
  “你要带我去哪儿?”尽管她心里已经有了些模糊的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一出声才发现大抵是因为方才哭过,她的声音又低又软糯,像头什么嗷嗷叫着的小动物。
  “涪陵山。”尧昇目眺远方,淡淡回道。
  出了雪域,再没有纷纷扬扬的细碎雪花,而是渐渐成了山林间清爽凉快的风和温暖的斜下夕阳。
  雪域的结界便在一片神山秘境中,密林地势复杂,处处是凶猛的野兽,所以鲜有人烟,即使有凡界称为“壮士”的人前来一探,也无一例外地被狼族先祖设置的障眼法吓了回去。
  所以结界内的雪域算作是沧海明珠,从未被发现过。
  汀儿保持一个姿势久了,不仅脊背有些僵硬,身上也有些许不舒服,于是悄悄摸摸的稍微抬了头,看了眼环抱住自己的尧昇线条流畅硬朗的下颌和微抿的薄唇,又轻轻的伸展了一下身体。
  她轻轻伸出去,仿佛猫爪一样的柔软拳头被尧昇一把握住,又压了下去,锢在怀里。汀儿撇嘴。
  “别动。”尧昇脊背挺得笔直,身下的银鳞蛇却似乎有些不安的扭动了起来,有些轻微的颠簸,尧昇安抚的拍了拍它光滑的鳞片,方才安稳下来。
  汀儿感受到空气中出现的熟悉气味,脸色白了一刹。
  “怪不得短短数百年就从只小妖精到了如此程度,不想是偷食了颗太上老君的金丹,不会是天界那位结云仙子给你的罢。”
  尧昇剑眉微挑,唇角也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银鳞蛇冰凉的鳞片,一只手还是稳稳的搂住汀儿纤细的腰枝,声音清朗有力,在有飞鸟腾起的空中显得尤其清晰。
  汀儿低垂着脑袋,方才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红润的脸庞又开始发白,尧昇能感受到她又开始缓慢地将袖子绞紧,眼神变得更加晦暗阴冷起来。
  他温温和和做了几千年狼族的王,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便有人忘了,他亦曾经是狼族之中口口相传的“修罗神”,于是一些不入流的小精怪也敢欺负到他的头上。
  当他是实实在在的温和?
  银鳞蛇似乎感受到了他们怒气,于是在那样王蛇威压下,气焰又嚣张了几分,凝视着空中的一处,不停的吐着猩红的信子。
  于是自那银鳞蛇目不转睛望着的虚空缓缓的被撕裂,从里面信步走出个黑袍男人来。
  亦是清俊妖冶的面容,剑眉星目,面色却有些异样的苍白了,那冰蓝色的眸子在尧昇和他怀里的汀儿身上打了个转,仿佛被那大红的喜服灼烫到眼睛一般,微微睐起双眸。
  他一身黑袍在空中烈烈作响,毫不避讳的迎着尧昇冷漠冰凉的目光,最后稳稳落在汀儿身上,缓缓勾勒出个凉薄的寡淡的笑容来,“我吃了什么丹不用狼王管,倒是汀儿,许久不见,阿季姑姑托我向你带个好。”
  汀儿方一听到他口中的“阿季姑姑”,便猛的抬起头来,尧昇能感觉到她突然僵硬的脊背,和有些烦躁不安的情绪。
  汀儿站起身来,立在银鳞蛇宽阔的脊背上,一袭红衣在风中吹散开来,仿佛一枝盛放的曼珠沙华,伴随着她精致的面孔,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美。
  那黑袍青年窒了一瞬,远远的望着她,一双眉目都收敛在了一起,明明答应了是要与他远走高飞的人,虽然让她答应的手段有些卑略,可她的确是承诺了。
  谙奚想了无数回,在何处无人叨扰的地方辟一块地,建一座小庭院,便是神仙眷侣的日子,凡界说日久生情,他自觉不比那位狼王差不多,汀儿一定会爱上他。
  可是她又回去了,拼着命的挣脱了,他怕在场的那位九重天上的尊神发现,只能无奈的放开了她,于是汀儿毫无犹豫的离开了,甚至连头都未回。
  谙奚有些失望。大抵不止是失望,他也有些说不清楚,因为汀儿,是他心目中唯一能做他妻子的女人,可他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
  他望着那滚滚的刺目的大红嫁衣,心里梗着一颗刺,喉咙里几乎有血腥气泛了上来。
  “你如果敢对阿季姑姑如何,我死都不会放过你!”汀儿历来盛着春水一双盈盈的目难得的横竖了起来,语气也是难得的与往常和风细雨截然相反的严厉。
  她颔首远远望着空中那容貌俊朗的黑袍青年,眼中没有半分眷恋与往日的情谊,有的只是深深的厌恶与恐惧,谙奚将那目光看的清楚,心中莫名便腾起怒火来。
  “死?”他笑起来,“我舍得阿季姑姑死,可舍不得你死。”
  汀儿的脸色愈发的苍白起来。
  她立在银鳞蛇的脊背上,却感觉身后也瑟瑟的灌风,始终握住她的那只温暖干燥的手刹那间消失了……
  尧昇!
  汀儿心里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原本稳稳在她身后的尧昇已不知踪影,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慌忙回头去看,那半空中的黑袍青年也失去了踪影。
  天际是两团已经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因为过招的速度太快,只以为是两道交缠的光影,时而交聚在一起,时而又离散开来,却又立马向着对方俯冲而去。
  她一口气拎了上来,喉咙里竟然冒出了点点血腥气。
  银鳞蛇始终望不安的着那边,“嘶嘶”吐着信子,有些焦躁的在天空中扭动着。
  她绞紧了帕子,远远望着,若是她贸贸然闯过去,只会成为谙奚掣肘尧昇的利器,她是尧昇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