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修罗
作者:言觅      更新:2021-05-26 05:42      字数:4078
  他脊背上端坐新娘同他一样,也默然成了一座雕塑,两人如同在践行什么约定一般。
  众人不解,便又朝着高座上的尊神祁墨看去,那位驾驭六界之上的神祉甚至都没有往祭天台和洋洋洒洒的雪原看上一眼,他只是将面前案几上摆着的琉璃茶壶和琉璃杯盏左右把玩,不时的偏头侧耳与身旁坐着的冥界女君说两句什么。脸上带着清润温和的笑,好不惬意。
  “何如?”有人低低地问,这筹备已久的婚典,似乎正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走去。坐席之上众人交头接耳,有窃窃私语弥漫开来。
  “不就是下了场大雪,上神与狼王皆镇定自若,就连那位新娘子也不慌不乱,你们怎么反而着急起来了?”司命也未看是谁,径自接过话头,带着笑调侃着,将手上的绸缎白扇摇的更加起劲儿了,也不管外面是何等泠冽冰凉的风雪。
  “可是……”角落里有低低的声音,是位才飞升不久的仙子,长了副软糯憨厚的模样,“狼王的新娘子不见了呀……”
  一语霎时惊起千层浪。
  那人也没生气,不再说话,端着案几上尚有余温的清茶淡淡酌了一口。
  “你们……看,”角落里突然有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惊讶唤道:“新娘不见了。”是位模样望着便憨厚讨喜的仙子,一双圆圆的眼睛瞪起。
  众人皆把目光从司命和那位仙君身上挪开,朝着白狼看去,果真看着白狼高大精壮的身形在前往祭天台的途中顿住了,不知何时那风雪亦逐渐停了下来,白狼那左右张望的踌躇身影便更加清晰起来。
  坐席上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想一场六界来贺的婚典居然演变成了一出闹剧,先是狼族的大长老拍案而起,那花白的胡须和眉毛都因为盛怒而挤到了一起,看起来威严却又滑稽。
  新娘子似乎是被绑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眼底的震惊再也藏不住,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是什么人?”他嘴角的白胡子随着的吐息颤颤巍巍了两下,“有这么大的胆子!”一身毫不起眼的银灰色袍子随着他突然喷吐而出的气势烈烈的抖动着。
  于是众人心中的猜测便得到了证实,新娘子的确是被人绑走了,是何等绿林好汉,竟有得如此大的胆识和勇气,竟然敢在六界众多有头有脸的大能跟前抢人,大抵是嫌活的太过轻松自在了,想要潇洒一把。
  各位仙君仙子饶有兴趣的模样,丝毫不担心被掳走的新娘找不回来,反而捻起了案几上备好的茶点与甜食,静静等着被拎出来的“绿林好汉”受苦受难。
  可那原本应该暴跳如雷的狼王竟然没有任何动静,他依然只是静静的立在已经小了许多的风雪中,抬头远远眺望天际,仿佛是在目送着什么离开。
  狼族各位长老匆匆走到他身边,低头不知是说了什么,在众人探究的目光里,尧昇的神情依旧淡然。他薄唇轻启,众人离得远亦听不清,却看几位长老的脸色由红到白,由白到青,画布一样变来变去,着实精彩。
  “追查汀儿的下落只是其次。”二长老一语不发听着周围人低声争辩,冷静沉着的开口,一时周围的几位长老纷纷住了口,安静了下来。
  “现在,王上打算如何圆场?”二长老微颔首,看着尧昇,目光淡然,他于狼族之中颇有威信,他年轻时征战沙场,眼角留下一道长长的狰狞伤疤直延伸至面颊,虽然面相看起来阴鸷了几分,却实在是狼族的功臣,为人做事亦甚有口碑。
  他心里几个回转,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缕出了个大概,不过是儿女情长的事情,他年轻时候尚且有过冲动,也不算不能理解尧昇,只不过如今他故意放了汀儿离去,总要有说辞,来圆狼族的面子。
  尧昇未抬头,始终垂眸敛目,纤长似蝶翼的羽睫轻轻颤动着,众人望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愈发清冷。
  “各位长老未免太过着急了?”他声音亦淡淡的,随着他刚落的话音,祭天台高而绵延的阶梯上传来了不高不低的脚步声。
  一袭红衣拖曳着绣了精细牡丹与凤凰的长长裙摆,在众人诧异与惊讶的叹声中缓缓步向高台,她依旧遮着那绯红的薄纱盖头,身形纤长匀称,左右无人搀扶,步履虽然缓慢却稳健,仿佛踩着舞点翩跹的燕,说不出的惊艳端庄。
  赤红的嫁衣在一片洁白的雪原中仿佛一团灼目的火焰,踏着沉稳坚定的步伐迈向狼族的王,她的相公。那灼灼的嫁衣刹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狼王的新娘凤冠霞帔,是雪域中最美的女子。
  几位长老诧了一瞬,虽然有些疑惑,深深地簇起了眉头,却还是识趣的纷纷迅速飞身而下,离开了祭天台,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还向周围人解释了几句,打消了他们的疑惑。
  尧昇亦抬头打量着已经缓慢步上高台,在不明所以的各位来客或低或高的起哄声缓缓朝他走来的女人,心跳仿若擂鼓。
  即使面前有千军万马之时;纵然黑云压城金鳞开时;就算他浑身都是汩汩流血的伤口时,他亦淡然,可现在,他的指间却在微微的颤抖。
  那样熟悉的气息,大抵化成灰他也不会认错,是她又回来了。尧昇眼底的冷渐渐的燃烧起来,他眉眼轻跳,依旧屹立不动,静静的看着那女人走到他身边,与他比肩并立。
  他不说话。
  气氛冷刹,却还是自然而然的那般,牵起了汀儿递给他的手,鲜红的蔻丹衬的十指更加纤长白嫩。
  有人重重的敲响了祭天鼓,沉重悠长的鼓声一阵一阵的荡漾开来,在空旷的雪原里,融入飒飒落下的白雪中。
  “一祭天!”大长老高声唱诵起古老的经文,这是狼族历来的传统。
  四周原本还纷扰杂乱的声音在这古朴庄严的氛围中安静下来,纷纷望着远处高耸的祭天台上的那两人在繁杂冗长的唱诵声中,向着雪原苍茫的天,深深的叩首。
  “二祭地!”雪原苍茫无垠,沉默无言的受了这一对新人的叩拜,风声与簌簌的雪交替着轻响,那白茫茫的天尽头突然迸发出一道七彩的祥瑞之光,愈发强盛夺目,仿佛在无声的庆贺着,洋洋洒洒的铺陈了整个天空,是令人夺目的迤逦绮丽。
  天降神迹,天地有灵。在冗长悠扬的颂唱中,让人心头深深撼然。
  狼族子民始终深信有上古陨落的神灵,在庇佑着雪域这片苍茫古老的大地。
  “祭狼族先祖佑新人如雪原白首,对拜!”如何看都是郎才女貌,琴瑟和鸣,站在那里,般配的不行,喜结连理大抵就是如此,尧昇深深的埋下头去,余光里有汀儿从盖头里滑落的泪。
  “对不起。他以我师父性命相要挟……”她带了哭腔,声音是低低的哽咽,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可我……我实在舍不得你。”
  尧昇心头那原本冷凝成冰的一块便化作雾气缓慢的溢散开,他心底忽而柔软的想天上的云,几欲伸手,想替她拂去脸上的泪。
  恐怕脸上丽娘们仔细又认真的捯饬上去的妆面早已经被她的眼泪弄花了,不知脸颊边的胭脂还在不在。
  夫妻对拜,从此汀儿便是雪域中年轻狼王名正言顺的妻子,再也不是外人口中猜测的来历不明的女子。
  “我不与你计较。”尧昇直起身来,长眉轻挑,他倒猜出来是那放走的小黑蛇捣乱,却不想他竟然有这般大的胆子,于是低沉温柔的安慰着,那目光也同沁了水珠那样清亮暖和。
  他果真望见汀儿未遮住下颌的红盖头下,挂在那略显苍白的面容上的泪痕。
  四下是不绝于耳的贺喜声,大典已成,从此狼王殿下便不再是雪原中的那枝“高岭之花”,也算做是有了归宿之人。方才还有几分担心又横生什么变故的几位长老,面色也稍微和缓了几分。
  尧昇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也要娶妻生子,不免欣慰。尤其大长老,颇有几分感叹。他心心念念想将家中最为聪慧端正,亦是备受宠爱的女儿许给他历来觉得稳重成熟,值得托付的尧昇为妻,可是月老的红线终究未往两人身上牵,欣慰的同时也不免有几分遗憾。
  众人心底波澜起伏,司命摇着扇子,思绪翻腾,他连传到六界的戏折子该怎么写,都缕的一清二楚了,正细细的斟酌着届时的用词,却突然见高台上长身玉立,格外般配的两人突然身形一晃,不见了身影。
  长老们不知道年轻人去干了什么,虽然也不大担心,甚至心知肚明,但总要有人主持大局,于是纷纷起身,招呼着四方来贺之人,参加完大典之后到宴席上小酌。
  ……
  汀儿感觉耳边有呼啸的风声,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掀开,在凤钗上挂了一角,呼啦啦的抖动着,露出一张施了粉黛,精致端正的面孔,眼睛却带了丝红。
  偶尔有雪粒落在她脸上,冰冰凉凉地,不觉得多刺骨,只觉得清爽畅快。
  她被尧昇整个人的搂在怀里,环绕住腰杆,坐在银鳞蛇宽阔的脊背上,飞速的朝着天际远行。
  鼻间环绕的是他身上熟悉的淡淡清香,汀儿不太形容得来,只觉得有些像雪原中的寒梅,或是他书房里历来温暖的木香,靠的太近,还能感受到他一声一声有力的心跳。
  她垂下头来,脸红了一片,那红晕层层蔓延,都“烧”到了耳根。
  “你要带我去哪儿?”尽管她心里已经有了些模糊的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一出声才发现大抵是因为方才哭过,她的声音又低又软糯,像头什么嗷嗷叫着的小动物。
  “涪陵山。”尧昇目眺远方,淡淡回道。
  出了雪域,再没有纷纷扬扬的细碎雪花,而是渐渐成了山林间清爽凉快的风和温暖的斜下夕阳。
  雪域的结界便在一片神山秘境中,密林地势复杂,处处是凶猛的野兽,所以鲜有人烟,即使有凡界称为“壮士”的人前来一探,也无一例外地被狼族先祖设置的障眼法吓了回去。
  所以结界内的雪域算作是沧海明珠,从未被发现过。
  汀儿保持一个姿势久了,不仅脊背有些僵硬,身上也有些许不舒服,于是悄悄摸摸的稍微抬了头,看了眼环抱住自己的尧昇线条流畅硬朗的下颌和微抿的薄唇,又轻轻的伸展了一下身体。
  她轻轻伸出去,仿佛猫爪一样的柔软拳头被尧昇一把握住,又压了下去,锢在怀里。汀儿撇嘴。
  “别动。”尧昇脊背挺得笔直,身下的银鳞蛇却似乎有些不安的扭动了起来,有些轻微的颠簸,尧昇安抚的拍了拍它光滑的鳞片,方才安稳下来。
  汀儿感受到空气中出现的熟悉气味,脸色白了一刹。
  “怪不得短短数百年就从只小妖精到了如此程度,不想是偷食了颗太上老君的金丹,不会是天界那位结云仙子给你的罢。”
  尧昇剑眉微挑,唇角也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银鳞蛇冰凉的鳞片,一只手还是稳稳的搂住汀儿纤细的腰枝,声音清朗有力,在有飞鸟腾起的空中显得尤其清晰。
  汀儿低垂着脑袋,方才好不容易恢复一些红润的脸庞又开始发白,尧昇能感受到她又开始缓慢地将袖子绞紧,眼神变得更加晦暗阴冷起来。
  他温温和和做了几千年狼族的王,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便有人忘了,他亦曾经是狼族之中口口相传的“修罗神”,于是一些不入流的小精怪也敢欺负到他的头上。
  当他是实实在在的温和?
  银鳞蛇似乎感受到了他们怒气,于是在那样王蛇威压下,气焰又嚣张了几分,凝视着空中的一处,不停的吐着猩红的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