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如雪原白首
作者:言觅      更新:2021-05-26 05:42      字数:4086
  他雪白的毛发在雪域独有的夹杂着细碎雪花的风中飘动,颔首迈步,气势凌冽,十足的威风。
  可吸引了众人目光的,还是银狼脊背上端坐的纤长身影,一袭凤戏牡丹的袍子拖曳在狼脊,华丽端庄的翩跹红衣,在风中烈烈扬起,鸦青的发丝亦随风飘扬在空中。
  新娘那鲜艳赤红的盖头亦随着烈烈的风被拂动,隐约露出她柔和洁白的下颌,和染了胭脂的饱满朱唇。
  光是这样蜻蜓点水的望一眼,便知道的确是实在的美人,只不过从未听过天界有这号人物,结云仙子大抵是了解些,但从来不肯多言,时时是一副哀怨的模样。
  一阵夹杂着碎雪的飒爽寒风吹拂而过,将雪狼脊背上身影纤细匀称的新娘子那朱红的盖头又掀起了几分,除了轮廓柔和的下颌,还有弧度清冷的饱满朱唇。
  尧昇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望着缓步迈过来的白狼脊背上的汀儿,目光有几分晦暗,面上却还是挂了清淡温润的笑。
  这是狼族历来的习俗,大婚之时,先于这祭天台上祭这漫天的雪与长年累月的风,才使狼族之子民养成了坚韧不拔,淳朴大方的习性。
  二祭这荒凉却蕴含深厚能量的雪原,养育了生生不息的狼族子民,丰衣足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正是如此脚踏实地的传承,雪翼银狼才能从上古血缘微弱式微的一脉,到如今繁盛富强,为四海八荒所重视。
  六界来贺之人皆落座于一旁的高台之上,就连天界中闲云野鹤一般,历来不管什么闲事,在梵音天养花种草,今日却难得的捡了个热闹来看,意外却有意料之中的那样,同冥界那位风华绝代的女君一同来了。
  来参加婚典的人便十足的饱了眼福,回去还带了满兜天界之逸闻趣事,说不准还因此衍生许多八卦的折子以传阅。
  渐渐那寒风却越来越凌冽,裹挟着点点雪粒,却愈发大了起来,逐渐的将人的视野都遮去了许多。
  枯月老老实实的立在银卫中间,却发现那向着祭天高台缓缓行过来的白狼越来越模糊,就连身边的人,都愈发的模糊起来,他深深的蹙起了眉,朝着高台上那个长身玉立的华服男人看去。
  那人依旧静静立着,身影颀长挺拔,远远地望着朝他而来的,他心爱的女人,嘴角似乎是含着温润柔和的笑,那眼神却寂静又凄凉。
  这雪似乎是有些异常,就连他也有所察觉,王上便更不可能一无所知。他想出言询问,却又蓦地想起几个婚典开始前尧昇难得语重心长的交代。
  “届时不管发生什么,都莫要轻举妄动。”
  他还记得那人看着雪域洁白且一望无际的天空,眼里也倒映着飒飒下落的洁白雪粒,一袭喜庆的大红华服,头上还带着新郎官的纶巾,那眼神却是说不出的空旷寂寥。
  “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声音轻而空,一字一句的补充。
  枯月那时还很是疑惑,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怎么偏偏那神情要失落的仿佛同丧偶那般,他在家的老母亲还盼望着他何时能带个媳妇儿回去。
  若是他大婚,今日定然是欢喜的不行。
  可王上,似乎并不同众人想的那般开心;可汀儿姑娘,明明是他心仪的女人,这数千年来,再找不出第二个。
  终于,密密麻麻的雪落下,在座皆是哪重天的仙君仙子,于仙班位列,再不济都修炼了数千年有余,还受了几道货真价实的天雷,自然也发现了这雪域之上的异常。
  身边有银卫面面相觑,按住了腰上的佩剑剑柄,伺机而动,枯月又远远的望了一眼祭天台,可雪愈发大,风刮到脸上亦有些刺痛了,他看不大清那人是何神情,就连颀长的身影在风雪中亦是隐隐绰绰了。
  他蹙着眉思索了片刻,还是将原本已经拎出鞘的利剑重重的放了回去,“哐当”一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他们望过来,便见枯月抱着手臂,低垂着脑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却始终没有动作,于是便也未敢轻举妄动。
  这风雪铺天盖地,座上有耐不住性子的仙子或是仙君,与街巷边围着看热闹的狼族百姓一同,都渐渐喧哗了起来。
  明显是异常,不定是什么人在作祟,就是不知是何目的。
  可高台上那人依然毫无动作,在密密麻麻落下的风雪中依旧挺直了脊背,立成了一座雕塑,身影在风雪中愈发便淡,他背后是空旷的雪原,莫名便露出几分孑然的味道。
  雪狼终于在风雪中止住了步伐,他脊背上端坐新娘同他一样,也默然成了一座雕塑,两人如同在践行什么约定一般。
  众人不解,便又朝着高座上的尊神祁墨看去,那位驾驭六界之上的神祉甚至都没有往祭天台和洋洋洒洒的雪原看上一眼,他只是将面前案几上摆着的琉璃茶壶和琉璃杯盏左右把玩,不时的偏头侧耳与身旁坐着的冥界女君说两句什么。脸上带着清润温和的笑,好不惬意。
  “何如?”有人低低地问,这筹备已久的婚典,似乎正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走去。坐席之上众人交头接耳,有窃窃私语弥漫开来。
  “不就是下了场大雪,上神与狼王皆镇定自若,就连那位新娘子也不慌不乱,你们怎么反而着急起来了?”司命也未看是谁,径自接过话头,带着笑调侃着,将手上的绸缎白扇摇的更加起劲儿了,也不管外面是何等泠冽冰凉的风雪。
  “可是……”角落里有低低的声音,是位才飞升不久的仙子,长了副软糯憨厚的模样,“狼王的新娘子不见了呀……”
  一语霎时惊起千层浪。
  那人也没生气,不再说话,端着案几上尚有余温的清茶淡淡酌了一口。
  “你们……看,”角落里突然有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惊讶唤道:“新娘不见了。”是位模样望着便憨厚讨喜的仙子,一双圆圆的眼睛瞪起。
  众人皆把目光从司命和那位仙君身上挪开,朝着白狼看去,果真看着白狼高大精壮的身形在前往祭天台的途中顿住了,不知何时那风雪亦逐渐停了下来,白狼那左右张望的踌躇身影便更加清晰起来。
  坐席上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想一场六界来贺的婚典居然演变成了一出闹剧,先是狼族的大长老拍案而起,那花白的胡须和眉毛都因为盛怒而挤到了一起,看起来威严却又滑稽。
  新娘子似乎是被绑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眼底的震惊再也藏不住,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了起来。
  “是什么人?”他嘴角的白胡子随着的吐息颤颤巍巍了两下,“有这么大的胆子!”一身毫不起眼的银灰色袍子随着他突然喷吐而出的气势烈烈的抖动着。
  于是众人心中的猜测便得到了证实,新娘子的确是被人绑走了,是何等绿林好汉,竟有得如此大的胆识和勇气,竟然敢在六界众多有头有脸的大能跟前抢人,大抵是嫌活的太过轻松自在了,想要潇洒一把。
  各位仙君仙子饶有兴趣的模样,丝毫不担心被掳走的新娘找不回来,反而捻起了案几上备好的茶点与甜食,静静等着被拎出来的“绿林好汉”受苦受难。
  可那原本应该暴跳如雷的狼王竟然没有任何动静,他依然只是静静的立在已经小了许多的风雪中,抬头远远眺望天际,仿佛是在目送着什么离开。
  狼族各位长老匆匆走到他身边,低头不知是说了什么,在众人探究的目光里,尧昇的神情依旧淡然。他薄唇轻启,众人离得远亦听不清,却看几位长老的脸色由红到白,由白到青,画布一样变来变去,着实精彩。
  “追查汀儿的下落只是其次。”二长老一语不发听着周围人低声争辩,冷静沉着的开口,一时周围的几位长老纷纷住了口,安静了下来。
  “现在,王上打算如何圆场?”二长老微颔首,看着尧昇,目光淡然,他于狼族之中颇有威信,他年轻时征战沙场,眼角留下一道长长的狰狞伤疤直延伸至面颊,虽然面相看起来阴鸷了几分,却实在是狼族的功臣,为人做事亦甚有口碑。
  他心里几个回转,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缕出了个大概,不过是儿女情长的事情,他年轻时候尚且有过冲动,也不算不能理解尧昇,只不过如今他故意放了汀儿离去,总要有说辞,来圆狼族的面子。
  尧昇未抬头,始终垂眸敛目,纤长似蝶翼的羽睫轻轻颤动着,众人望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他散发出来的气息愈发清冷。
  “各位长老未免太过着急了?”他声音亦淡淡的,随着他刚落的话音,祭天台高而绵延的阶梯上传来了不高不低的脚步声。
  一袭红衣拖曳着绣了精细牡丹与凤凰的长长裙摆,在众人诧异与惊讶的叹声中缓缓步向高台,她依旧遮着那绯红的薄纱盖头,身形纤长匀称,左右无人搀扶,步履虽然缓慢却稳健,仿佛踩着舞点翩跹的燕,说不出的惊艳端庄。
  赤红的嫁衣在一片洁白的雪原中仿佛一团灼目的火焰,踏着沉稳坚定的步伐迈向狼族的王,她的相公。那灼灼的嫁衣刹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狼王的新娘凤冠霞帔,是雪域中最美的女子。
  几位长老诧了一瞬,虽然有些疑惑,深深地簇起了眉头,却还是识趣的纷纷迅速飞身而下,离开了祭天台,回到了自己的坐席上,还向周围人解释了几句,打消了他们的疑惑。
  尧昇亦抬头打量着已经缓慢步上高台,在不明所以的各位来客或低或高的起哄声缓缓朝他走来的女人,心跳仿若擂鼓。
  即使面前有千军万马之时;纵然黑云压城金鳞开时;就算他浑身都是汩汩流血的伤口时,他亦淡然,可现在,他的指间却在微微的颤抖。
  那样熟悉的气息,大抵化成灰他也不会认错,是她又回来了。尧昇眼底的冷渐渐的燃烧起来,他眉眼轻跳,依旧屹立不动,静静的看着那女人走到他身边,与他比肩并立。
  他不说话。
  气氛冷刹,却还是自然而然的那般,牵起了汀儿递给他的手,鲜红的蔻丹衬的十指更加纤长白嫩。
  有人重重的敲响了祭天鼓,沉重悠长的鼓声一阵一阵的荡漾开来,在空旷的雪原里,融入飒飒落下的白雪中。
  “一祭天!”大长老高声唱诵起古老的经文,这是狼族历来的传统。
  四周原本还纷扰杂乱的声音在这古朴庄严的氛围中安静下来,纷纷望着远处高耸的祭天台上的那两人在繁杂冗长的唱诵声中,向着雪原苍茫的天,深深的叩首。
  “二祭地!”雪原苍茫无垠,沉默无言的受了这一对新人的叩拜,风声与簌簌的雪交替着轻响,那白茫茫的天尽头突然迸发出一道七彩的祥瑞之光,愈发强盛夺目,仿佛在无声的庆贺着,洋洋洒洒的铺陈了整个天空,是令人夺目的迤逦绮丽。
  天降神迹,天地有灵。在冗长悠扬的颂唱中,让人心头深深撼然。
  狼族子民始终深信有上古陨落的神灵,在庇佑着雪域这片苍茫古老的大地。
  “祭狼族先祖佑新人如雪原白首,对拜!”如何看都是郎才女貌,琴瑟和鸣,站在那里,般配的不行,喜结连理大抵就是如此,尧昇深深的埋下头去,余光里有汀儿从盖头里滑落的泪。
  “对不起。他以我师父性命相要挟……”她带了哭腔,声音是低低的哽咽,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可我……我实在舍不得你。”
  尧昇心头那原本冷凝成冰的一块便化作雾气缓慢的溢散开,他心底忽而柔软的想天上的云,几欲伸手,想替她拂去脸上的泪。
  恐怕脸上丽娘们仔细又认真的捯饬上去的妆面早已经被她的眼泪弄花了,不知脸颊边的胭脂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