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蒂娜，你把左立匹尔病毒的培养液放哪了？”
  “那儿，那台子那儿！”我指着紫龙背后，试验台的一角——一瓶银晶石六棱贮瓶密封保存的透明液体。
  紫龙顺了我的爪子看过去，露出一个轻松似的龇牙：“忙得我连这东西也没注意到……希望这次的抗体能有效……”
  我见她重又伏回台前挥舞起前爪，低头小声抱怨道：“真是……都失败五百多次了，能有效才怪……”
  “普蒂娜！你又抱怨什么了？我可听着呢！”
  紫龙的声音忽闪到我耳边，惊了我一栗，我忙盯着她的后脊刺：
  “没，呃，没什么——”
  “普蒂娜，你不是喜欢魔生研究么……耐心，坚持……你也成为我的助爪有三十年了吧……可你就少耐心呀普蒂娜。做研究员没耐心，怎么行呢？”
  “我……我知道……”我见她又一副不调脑袋，想扯大道理的模样，便忙应声。彻菲尔她总这样，这种话也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我的耳朵都快长膜了。我最烦她装出一副老龙的模样说教。她又不比我大上多少岁，她就能当研究员，而我就是个助爪？这什么道理？就因为她比我早到魔生办，我就得认下这无聊的助爪活？随她吧，反正她的位置迟早得归我所有。
  “普蒂娜，六棱管架，放这儿！”
  “好的！好的。”我摇摇脑袋，迈至试验矮台一侧的器材架边，用吻端的弯角勾起一个六棱管架，小步凑到彻菲尔侧身，把管架朝矮台上一蹾，踞坐下来，看她能捣鼓出什么。
  “轻点儿，这可不是银晶石！”彻菲尔朝我偏偏脑袋，责怪似的说了我一句，“嗯……好了，期待吧……”
  我冲她无奈地龇了龇牙，将目光抛向那管架。这句她也已经说了不下百遍。也许她没注意，我是早听出来了，她那一句‘期待’，倒不似真期待，就同大早上由宝石堆上滚下来，舒舒双翼，仰仰脖子似的有气无力。我看她自己都没抱多大希望，还在这抑着鳞不炸起来，冲我说教，可真是好意思，哼。
  “得先伏下来……（ps：矮台的高度只到一头伏卧着的成年龙的胸口，为方便其腾出双爪进行实验）”，紫龙将六枝试管分了两组，三个一排，逐个向里头加了进半管培养液，两旁扭了扭颈，前肢向下一缩，伏卧下来。
  我见她左爪探向那瓶，她挖空心思忙活了近三个月才弄好的抗体制剂，便微微将颈压过去。我倒想瞧瞧，她这瓶透明的液体，能得到什么好结果。
  “如果……这个加进去……”她盯着那制剂看了半天，又回头看了看我，“普蒂娜，嗯……不打算有什么表示呀？”
  “嗯哼？”我偏了偏脑袋，压着眼皮，龇了龇牙，“彻菲尔，五百三十七次……”
  “好了好了，普蒂娜，我知道你想什么，就快点嘛……”她转过头，吐了口气，抓起那瓶制剂。
  我紧盯着她的爪子，那只紫色的爪子轻撬开瓶塞，缓缓贴近第一排的三支六棱管，看着那略显粘滞的油状透明液体贴着管壁淌下去，混入培养液之中。
  “呼……”彻菲尔她像是长舒了口气，鳞片倒泛起一层光。
  “彻菲尔，别总是假装放松，你看看你淌的汗——”
  “普蒂娜！自我减压，普蒂娜！这可是我的成果啊！”她掉过脑袋，梗起脖子。
  “嗷，那么多次，成果呢……”
  “普蒂娜！”
  “嗷……能不能别老用这种口气叫我的名字……”我压着眼皮，僵硬地龇着牙，“再说，我也有付出吧。”
  “我是脑力劳动，你呢？体力。”她这头紫龙晃了晃脖子，脑袋朝矮台上点了点。
  “呃……彻菲尔，这，这有点过分了吧？”我仍僵硬地龇着牙，装作平静的口气，可心里的烦躁逼得我用力甩起自己那条尾巴。
  “嗷！普蒂娜，尾巴停下！别抽坏了器械！”她大叫一声，伸出右爪指向我的身后。
  “我连器械都不如吗……这三十年，我真是……”绷住尾巴，我自嘲了一句。
  “好啦，普蒂娜，我不对，嗯？知道你有能力。先把这试验做完，好吗？”
  “呃呜？”我惊叫一声，“彻菲尔别这样啊，我，我又不是幼龙，不要哄的……”
  “那不得啦！普蒂娜？还耍什么脾气。”紫龙微摇了摇脑袋，回过头，抓起一瓶龙血，“好了，别急，等我把这个加进去，你再判我‘死刑’。”
  “真是……”我低声抱怨道，“那瓶血还是抽的我的呢。”
  “喂，普蒂娜，你今天脾气有点大了啊。”彻菲尔的口气也开始有些不耐烦。
  “没没没！继续，啊，真没……”我扬起脑袋，大声辩解。
  “知道你天天被我使唤心里肯定难受，我可怕把你逼急眼了呢。等做完这次，我们就休息个几个月，怎么样？”她爪里正朝六个棱管中逐一注入那龙血，嘴上还不忘念叨着。
  “嗷？那……那行吧，彻菲尔，多说这种话，不就好了嘛。”
  “哈，这下轻松了吧，普蒂娜？”彻菲尔转过头狡黠地盯着我，“对了，你也该是时候去……找个配偶什么的，嗯？”
  “不！！我不！”这一句话惊得我后肢一撑差点蹦起来，“你不也没配偶吗？！干嘛，干嘛管我！”
  “普蒂娜，那么激动干什么？这是迟早的事呀。你我迟早也要找到伴侣，交配，产卵——”
  “彻菲尔！我真的不！”听了她这话，我几乎要炸鳞了。我是真的完全没打算做这种事，她还说这么露骨的话？真叫我崩溃！
  “每次你都这模样，我说，普蒂娜，你可是雌龙呀。你想就一头龙过活一辈子？嗯？”彻菲尔撑起前肢，将身子也转向我。
  “我还说呢，彻菲尔，你不也雌龙吗？你——呃！”我本想继续接她的话茬，可她身后的那排六棱管仿佛扼住了我的脖子，我只能瞪着眼睛伸出左爪向她身后指去，“彻……彻菲尔！你看！看，没变！是没变啊！”
  “普蒂娜？！什么？！”她顺了我的爪子回过头，也一瞬，她怔了一下，下一刻，她浑身竟颤抖起来，后肢一蹬，扑在矮台前，紧盯着那六枝六棱管。
  我大步迈过去，把自己的目光也付给这六棱管。分分明明，下一排未加制剂的六棱管中，龙血已化为黑浊，而上一排中的龙血仍是暗红色。左立匹尔病毒会改变龙血的性状，而现在，它没有。这正预示着——
  “彻……彻菲尔……”我吞了口口水，看向紫龙，我的脑子有点混乱了，“这……这是成功了？”
  她转过脑袋，满眼的激动，双颚半张着，舌头不停打着颤，可半天没蹦出一个字。
  “彻菲尔？”我轻声问了问。
  她的竖瞳微转，和我的双眸对在一起。她看我的眼神，就跟……就跟发情了似的。
  “成功了……”细弱的声音飘出她的喉咙，“普蒂娜……”
  “我……我在这儿……”
  “普蒂娜！嗷！！”彻菲尔她突然大叫一声，朝我扑来，这可吓得我没瘫下来。我后退一步，也没能躲开她。她的双翼死死箍住我的脖子，侧颊直和我的脑袋贴在一起。
  我瞪着眼睛，瞥向她的脸。她正闭着眼“哈哈呼呼”个不停，也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幸亏她没伸舌头舔我，不然我估计自己会尖叫。
  “彻……彻菲尔，嗷？”我抬起左爪轻点了点她前胸的鳞甲。
  “嗯？”紫龙似回了神，让开脑袋，盯着我看了几秒，干嗽一声退开，“普蒂娜，我……我有一些激动……”
  “哈……没，没关系。我们三十年的，呃，合作，不就为了今天嘛，彻菲尔？”我低下脑袋，轻轻摆了摆。
  “对了，普蒂娜，快，快去拿代表锁，还有，还有传讯水晶！快去通知拉提费斯康舍（总领者，这里是指魔生办的总领者）！我去收拾一下器材！”她像是灵光乍泄似的朝我下了一连串的命令，自己转头冲向矮台，双爪抓这抓那，一副冒冒失失的样子。
  我虽然也有点没回过神，可也大致听清了她的安排。现在左立匹尔病毒被成功抵御，这可是整个龙族的大事！我跑到墙角抓起刻着我名字的代表锁，朝自己脖根一扣。这半红半蓝代表锁跟我暗绿的鳞片还真配，要不是不方便做实验，才舍不得摘下来呢。我龇龇牙停止臆想，刚叼起彻菲尔的代表锁，我就听见一声尖叫，跟着是落水声一并传来。
  抬起头，我竟看见彻菲尔咳着水，从废液池里爬上来。
  “怎么搞的！”丢下代表锁，我大叫着冲上前搀住她，“你怎么回事，从来没有龙跌进过废液池！池里面只是水吧？嗷？”
  “我……爪子……爪子，刚刚滑了一跤……”彻菲尔浑身都在颤，双眸盯着废液池，全是惊恐。
  “怎么了，怎……我，我甩他个尾巴的！去！该死！”顺了她的目光，废液池里正漂着一瓶贴着“左立匹尔”标签的六棱瓶，顿时我浑身的鳞隙涌出一层汗液。
  左立匹尔，为数不多能感染龙的烈性病毒。只要几十个病毒，就能杀死一头龙，而培养液中有着上百亿个病毒！这病毒依附于鱼类生存，在瓦劼毕洛区（被称作禁区）大量发现。在水中仅可以存活数周，而在龙的体内却可以极速繁殖，病毒感染者在一小时内便会毒发身亡！
  “还好……还好有了抗体制剂……”我安慰道。
  “不……不，那制剂……是只能注射的……”紫龙仍不停地发着颤，不知是害怕还是病发。
  “为什么？你有测试过？”
  “嗯……”彻菲尔趴在废液池边，伏在地上的脑袋点了点。
  “为什么要倒废液呢，你可真是——”
  “啊嗷！！”她忽然尖叫一声大张双颚喘起气。
  “彻菲尔！嗷！撑一会，注射针放哪了！”我的汗顺着鳞片向下淌。
  “普蒂娜，出去，然后……然后左转那间洞厅，在最里面那架子上……啊昂！！”紫龙浑身连带着嗓音开始不自然地抽搐起来。
  “传讯水晶！”我急忙将一块传讯水晶按在她爪子里，再取出一块，与其一碰，两块水晶迸射出一道蓝光，“撑着啊，彻菲尔，我马上来，实在不行别忘了传讯！”
  “呃——你去，去！”彻菲尔举起右翼朝我挥了挥，即瘫在地上张合着双颚痛苦地喘着气。
  我冲到门口，一爪砸在感应器上，门一开我便朝左侧那扇伸缩门扑去。不敢犹豫，门刚开，我扒着门沿窜进去，直取最里头那器材架。上下扫视几眼，晶管注射器正撂在最下一层。
  我伸爪抓起一个，可这时被我攥在右爪里的传讯器一阵蓝芒，传出彻菲尔痛苦而颤抖的声音：
  “普蒂娜！嗷昂！！拿到了吗？啊！！”
  “拿到了！彻菲尔，忍着点，我——”我瞟瞟左爪里的晶管注射器，突然觉得有些不对，“等会，为什么没针头？”
  “针头？！应该在……啊！！啊……啊！！真，普……普蒂娜，在边上找找，应该在那附近的，快点啊！！我……难受！！”
  传讯器里彻菲尔的惨叫声一声盖过一声，我的汗也不住地流。一连翻了几个器材架，硬是找不到针头的影子。
  “普蒂娜！！！啊！！找到没啊！！我，我要死了！！”传讯器中彻菲尔的嗓音几乎要哑了。
  “找着呢，彻菲尔，忍着啊！”我冲传讯器叫道。
  “还没找到？！快啊！！嗷昂！！！你，你我三十年的助爪了！！找个针头啊！！针头！！磨蹭什么！！啊昂！！！”
  “我在找！彻菲尔，快了！！”我冲着传讯器吼道，前爪搭在器材架上，沿着墙边挨个翻找。
  “普蒂娜！！你可是我的助爪啊！！你，啊，你连个针头在哪都不知道！！当，当什么助爪！！啊！！！”
  “彻菲尔，我说了我在找——”
  “你找啊！！我都要不行了！嗷昂！！连个助爪都当不好！！！”
  “什么？！你说什么？！彻菲尔？！”她的话全是吼出来的。这一句句就像一口口吐息砸在我的心里。我都已经尽力帮助她了，她竟然还说什么，说我做不好助爪？
  “我要死了！！！啊！！普蒂娜，混蛋！！我是研究员，我出事，你可要负责啊！！普蒂娜！！！”
  “彻菲尔，我在帮你！你别过分！！”我虽气得磕起牙，但上下搜完面前的器材架，仍立即扑向下一个。
  “找到没啊！！！啊昂昂昂！！”
  “快了，你——”
  “普蒂娜甩你个尾巴的助爪，你怎么不摔死！！啊！！！”
  “什么意思！！”我冲着传讯器尖啸。
  “连个助爪都当不好！！我，我呃，我甩他个尾巴的，要死了！！！啊！！！给我——”
  “啊？！我砸你个没孵的！！彻菲尔！！我真想当助爪啊？！救你有好处啊？！你要死去死啊！！”我气不过，一爪子扒下一层的器材架。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散落一地，几根银白色的钢钉般的东西叮铃铃滚到洞厅当间。
  瞥了瞥，我怔住了——那正是针头。
  “普蒂娜！！啊！！！我，我，我，我可是研究员……啊！！”传讯水晶里传出彻菲尔的惨叫，那声音愈发地撕裂。
  我捡起针头，丢开传讯水晶，任彻菲尔在那里沙哑地嘶吼。
  “普蒂娜！！找到没啊！！吐血了，我吐血了！！呜昂！！”
  我缓缓举起针头，解除其上的精神结界，缓缓将起旋上晶石注射器，盯着地上的传讯水晶。
  “普蒂娜！！怎么啊！！说话啊！！！我，我看不见了！！啊昂！！！啊啊！！”
  “彻菲尔，你现在知道我这个‘助爪’的重要性啊？！呼呵？！我找到了，你继续数落我啊！”我大叫着。
  “普蒂……普蒂……娜，啊！！昂咳！！啊！！”
  “彻菲尔？！”
  “啊……啊！！啊昂……”传讯水晶传出几声虚弱的低鸣，那是濒死般的呻吟。
  “彻菲尔！！”
  没有回应。
  “甩他个尾巴的，彻菲尔！”我慌了神，大喘着气，连飞带跑地冲回实验厅。
  紫龙正僵着身子仰躺在废液池边，两眼呆滞地盯着厅顶，嘴里，鼻孔里不停地流着可怖的黑血。她浑身仍在颤，只是越来越弱。
  “彻菲尔！撑住，我很快的，很快！！”我嘶吼着冲向矮台，将注射器探进制剂，拔满一管，转身冲向彻菲尔。
  她仍仰躺着，双目圆瞪，可毫无神色。我惊慌失措地将针头扎进她颈甲的缝隙中，压下去。
  扭头看看看她的竖瞳，我只觉得脑子一停，瘫倒下来。
  我不知为何眼里涌出泪来。
  也许彻菲尔她跟我的关系不算太好，可是……
  可是，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