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过后，我一个人坐巴士返回伊萨卡。
  从长岛回来后，我与凌志再也没有提及有关凌峰的话题，仿佛长岛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只是，我们之间的相处却似乎再也不同于往日。我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同，他依旧如之前那般宠爱我，而我也一如既往地爱慕他。
  经历这次事件，我终于不得不承认凌志那份过于强烈的独占欲。事实上，早在他莫名其妙敌视程家俊时，我就已经察觉到。我只不过一直在用鸵鸟心态麻痹自己，自欺欺人地忽视他内心极度的不安全感。
  深夜，伊萨卡的天空飘着小雪。
  我站在打开的窗口望着漆黑的星空，夜风夹杂着冰晶吹在我的脸上，有一种微微的刺痛感。
  房间内有些暗，只开着一盏台灯。
  一本《悲惨世界》静静地躺在书桌上，隐约可以看到书中夹着的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冬夜的寒风越来越大，夜风将百叶窗吹得吱吱作响。越来越多的雪花吹入窗内，打在我的身上，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脖颈上雪片融化传来的寒凉。
  我深深叹了口气，关闭窗扇，收起那本夹着纸条的《悲惨世界》。
  开学后，我又恢复到正常的生活。只不过我的内心似乎有一块撕裂着，隐隐作痛。
  我在食堂后厨再次见到程家俊。结束晚餐时段的忙碌后，我们俩照例一起在户外走廊休息。
  “你今天状态看上去不太对。”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从口袋中掏出烟盒来抽烟。
  “给我一根。”我说。
  “你会抽烟？”他惊诧地看向我。
  “嗯。”
  “算了吧，女生还是不要抽烟的好。”他并不想理会我，兀自把烟盒放回口袋。
  “我第一次抽烟时还不到十五岁，”我望着夜空，自顾自地说：“我没有烟瘾，但香烟能让我变得安定。”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狐疑地问。
  “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个初中男生吗？”
  “那个三角恋男主角？”
  “嗯，他是凌志同父异母的弟弟，”我转头看向他，自嘲地笑了，“我前几天在凌志家又碰到他，他貌似还没能忘掉我。”
  程家俊故作镇定地看向我，可惜他眼中的神情出卖了他。
  我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恬不知耻地告诉他长岛发生的故事。在没什么道德底线的程家俊面前，我感觉格外放松。
  他听着我的话，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他狠狠掐灭烟头，眼神有些黯然地看向我，
  “你觉不觉得你很残忍？”
  “残忍？”我被他的话逗乐了，没心没肺地笑着说：“当年那个喜欢凌峰的女生也这么说过我。”
  “我不是什么讲道德的人，”他无奈地看我一眼，“但你对待凌峰的态度的确有些过分。”
  “怎么说？”
  “我虽然床伴很多，但是我与每个女生相处时间都很短，”他再次点燃一根烟，抽起来，“我不想让她们对我产生太深的感情。”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我皱起眉心，不解地看向他。
  “与凌峰好好谈一谈，让他彻底断了对你的念想，别再折磨他。”程家俊吐出一口白烟，看向我。
  “我不想再与他联系，”我神情有些犹豫地看着他，“我没有勇气面对他。”
  “需不需要我来帮你？”程家俊眼底闪过一抹奇异的神情，他突然说出这句很突兀的话。
  “你帮我？”我有些怔住。
  “对，我帮你和他说清楚，就算是帮你减轻心中的负罪感。”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却透着些许严肃与认真。
  那夜的谈话仿佛在我心中埋下蛊咒，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在我心底不断滋生繁衍，让我身心备受折磨。
  我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噬骨的折磨，在两周后的一个晚上把那张折叠地整整齐齐的纸条扔给了程家俊。
  “他当年给我的纸条，我不确定是否依旧能够联系到他。”我冷冰冰地说。
  “嗯，我知道了。”他淡淡地回复到。
  那天晚上，我终于放下心中的负罪感，沉沉地睡去。只不过，我感觉心底某个地方似乎破了个洞，有什么东西正在沙漏般逐渐流逝。
  一个月以后，我几乎已经忘记了那张纸条与那场对话。周五中午，程家俊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吃晚饭。我自然而然地答应了。以我们两个的熟稔程度，偶尔约个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下午下课后，我来到约定的地点。在那里，我再次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凌峰竟然也在等我。
  在夕阳的余晖下，他的皮肤显得略微黝黑。或许是经常运动的缘故，他的身材像是用钢铁铸造而成。他英挺高大地站在那里，脸部轮廓很是阳刚。只是那双丹凤眼却极尽阴柔，为他增添一股邪媚之气。
  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嘿，笨兔子，我们等你好久了。”程家俊看到我，佯装自然地打招呼。
  我黑着脸，阴沉沉地瞪着他。
  似乎感受到我盈满愠怒的目光，程家俊的眼珠不自然地转向一边，小心翼翼地说：“我与凌峰聊天之后感觉很是投缘，于是我就自作主张地邀请他来康奈尔。”
  我无奈地叹着气，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察觉到我心中的不满，凌峰默默地走近我，平淡地说：“我只是想来这边见见程家俊，顺便参观一下康奈尔，你不用太过紧张。之前的事情家俊都和我说过了，我也都已经放下了。如今，我希望我们还能是朋友。”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的眼睛中有种夜风一般的沉默。
  我克制住自己内心的不安，强打起精神，笑着对他说：“好啊。那我们今晚去哪里吃饭？”
  程家俊意识到我已经不再怪罪他，他抛开刚刚的谨言慎行，嬉皮笑脸地看向我，眉梢眼角有种抹不开的谄媚。
  之后的两天，凌峰与程家俊一直混迹在一起。我偶尔会陪他们两个吃饭出行，但我依旧习惯性地避免与凌峰直接接触。
  尽管凌峰说他已经放下，但我仍然惧怕他看向我的目光。他的眼神有些炽热、有些幽怨，很轻很淡，却又似乎蕴藏着浩瀚星空。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与他之间，似乎始终隔着万水千山的距离。哪怕没有凌志的存在，我想我也无法真正地接受他。
  程家俊似乎能够感受到我对于凌峰的刻意疏远，他总是想方设法地尽量避让，努力制造机会让我们两个单独聊天。
  周日上午，我陪他们来到学校附近的伊萨卡瀑布徒步旅行。初春的清晨，雾气弥漫。这座微型瀑布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山间织出的白绸，恬静而美好。
  我坐在瀑布下的巨石上，静静地喘息着。
  “你还是不喜欢运动啊，”站在一旁的凌峰默默地凝视着我，微笑着说：“当年就想方设法地逃避体育课，现在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就已经累得不行了。”
  我漫不经心地看他一眼，嘲讽道：“我当然比不得某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他的眉梢不可察觉地动了动，脸上有些尴尬的神情。
  “我觉得你一直对我都很有偏见。”他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偏见？”我好奇地问。
  “你不怎么喜欢我，”他苦笑着说：“似乎从没有想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
  我的心中微微一震，竟然有片刻的失神。我没有想到凌峰竟然能这么敏感地看穿我，我有些不自然地笑了。
  “是有那么一点。”我大方地承认道。
  “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我的嫉妒吧，”我眼睫一挑，冷淡地说：“你和白露雪与我不是一类人。你自小家庭幸福，毫不费力地就拥有了我梦寐以求却得不到的一切。我从心底厌恶像你这样幸福干净的人。”
  我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向他，冷冷地笑道：“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会喜欢你了吗？”
  他凝视着我，眼底有种深不可测的阴霾，他的声音低沉而痛楚，“所以你才会这么多年不联系我吗？”
  “或许吧，”我移开视线，淡淡地说：“你了解到我的真实想法后，是不是觉得喜欢我很不值。”
  “值不值由我说了算，”他沉闷地说：“而且你并没有你自己说的那么不堪。尽管你说你嫉妒我们，但你从不会为一己私欲作出违背良知的事情。”
  我抬起头，诧异地看向他。
  “另外，我提醒你，凌志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我并不了解他之前究竟做过什么，但是我爸妈一直刻意避免让我与他单独相处。你最好自己多留心，我不希望看到你被他伤害。”
  我眯起眼睛凝视着他，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他，想要透过他那双魅惑的眼睛洞察到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那天下午，凌峰离开了。
  晚上，我百无聊赖地与凌志煲着电话粥。
  凌峰上午留下的警告，如同一枚钢钉，深深嵌入我的心底。我犹豫着，是否应该把凌峰的到访与他奇怪的警示告知凌志。然而一想到在长岛发生的一切，我忽然有些不安。我不想再次打破我与凌志刚刚修复的平静。
  我选择忘记那些对话，继续鸵鸟般地去信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