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凌志是我躲不过的情关，那我一定就是凌峰绕不开的孽缘。
  等待凌峰到来的那段时间漫长得犹如度过了一个世纪。
  我不是不想见到他，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面对凌峰的感情，我像一只将头深深埋藏起来的鸵鸟。今天，我的躲藏游戏似乎即将宣告终结。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到避免与他见面尴尬的方法。我突然后悔答应凌志来长岛的提议，气恼自己当时竟然忘记凌峰的存在。
  为了缓解之前的尴尬，凌老板借口身体不适上楼休息了，客厅中只留下凌夫人与我们相视无言地坐着。
  前厅的门铃响了，她跑去开门。
  我垂下头，眼睛盯着自己的双脚，竖起耳朵聆听着走廊上的声响。
  “凌峰，你哥带着他女朋友回来了。你快去客厅和他们打个招呼。”凌夫人的声音温柔又甜美。
  “他来不来关我屁事。”凌峰的语气一如当年那般霸气，只不过他的声音更加低沉浑厚。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凌夫人的语气中有些责备，“你和你哥半年多没见，再怎么说也得打个招呼。”
  “别烦我，我要回屋洗澡了！”凌峰似乎很不耐烦，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又逐渐变远。走廊尽头传来他上楼梯的声音。
  “那你总要和你同学打个招呼吧！”凌夫人不死心地叫住他，“宋佳，你认识的，当年帮你补课的那个女生。”
  楼梯上的脚步声戛然而止。片刻宁静后，我听到逐渐向我走来的脚步声。
  我低下头，挫败地闭上双眼。我知道自己今日在劫难逃。
  “宋佳？”那个低沉的男声听起来有些惊喜，有些痛苦。
  我勉强睁开眼睛，僵硬地抬起头，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凌峰，好久不见啊。”
  客厅的灯光冷冷地撒在他的脸上。那双丹凤眼死死地凝望着我，阴冷得犹如寒冬里的深潭，一眼望不见底。英挺的鼻梁下那双如血般红艳的薄唇似乎盈满了忿懑。他比当年长高了许多，身材越发伟岸，肤色古铜，而脸上的轮廓也越发棱角分明。
  水晶吊灯的光线照射在他的身上，我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只觉得刺骨的寒凉。
  气氛有些阴冷，我不自然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坐在我身边的凌志似乎也察觉到凌峰那双阴暗难测的眼眸，他用幽雅温和的声音打破我与凌峰之间充满深意的对望。
  “凌峰，你应该还记得宋佳吧？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
  听到凌志的话，凌峰的身子忽然颤抖起来。他终于收回凝视我的视线，转头看向凌志。他的眼神越发冷冽空洞，让我有种莫名的寒意。
  “她现在是你女朋友？”凌峰的喉咙中挤出干涩的声音。
  “是的。”凌志的声音一如往日那般沉稳。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凌峰冷睨着他。
  “四年来一直有联系，她来美国上学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你现在在美国上学？”凌峰转头看向我，微微皱起眉。
  “嗯，我半年前入学的康奈尔。”我轻声说。
  “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凌峰不满地质问道：“我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你？”
  “呃，我一直都在n市啊。”我小心翼翼地说，我的语气中有一丝恐惧。
  “一直都在n市？你不是说你回老家了吗？”凌峰提高了音量，他的眼眸带着深沉的痛。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他的质问。我想张开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峰，注意你的态度！”凌志的语气不愠不火，却严厉地让凌峰不得不转头看向他，“宋佳她虽然是你同学，但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你说话最好客气一点。”
  “是的啊，”一直默默站在凌峰身边的凌夫人笑眯眯地看向他，劝慰道：“你以后要记得注意与宋佳说话的态度。她现在毕竟是你哥的女朋友，以后说不定还是你的嫂子。”
  听到凌夫人的话，我的脸上不自然地染上两朵红润，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嫂子？”凌峰的薄唇微微向上扬，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尽管那份笑意极淡极浅，但我依旧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忿恨与不满。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客厅，上楼回房了。
  对于凌峰的态度，凌夫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她脸上洋溢着殷勤的微笑，温柔地问道：“宋佳、凌志，你们要不要也上楼休息一会儿？”
  我对她微微点头，答应道：“好的，谢谢阿姨了。”
  “没关系，”她笑容可掬地看着我，“我帮你收拾出来一间客房，就在凌志卧室旁边。”
  “不用收拾客房，”凌志突然打断她，“她今晚和我住在一起。”
  “这样不太好吧，”凌夫人瞄了一眼神情古怪的凌志，又转头看向我，“宋佳，你觉得呢？”
  “呃，”我有些羞涩地低下头，“阿姨，不用麻烦了，我今晚住在凌志房间就好。”
  “哦哦，那好吧。”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
  凌志拉着我离开客厅，上楼回到他的房间。进门后，他关上房门，冷冷地凝视着我。
  “你和凌峰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冰冷地问道。
  “呃，其实也没什么，”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当年凌峰知道我离开晨曦后，一直在找我。”
  “还有呢？”他似乎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
  “白露雪当初陷害我，就是因为他的事情。”我的声音更小了。
  “还有什么？”
  “凌峰当时把他的联系方式留给了我，但我一直没有联系他。”我的声音小得如同蚊子的嗡嗡声。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悄悄抬起头，看向凌志。他的眼底迸射出一种冷光，脸上流露出一种让我恐惧的寒意。我的心中有一些隐隐悸痛，我轻轻抱住他，希望能够缓解他内心的痛苦。
  “凌峰当时喜欢你，对不对？”他低头看向我，淡淡地说。
  “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我扬起头，努力向他微笑，“而且我也不喜欢他呀。我只喜欢你。”
  凌志轻叹一声，紧紧抱住我，“我不希望看到你与他再有牵扯。你可以答应我吗？”
  “好。”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平安夜的餐桌上，气氛很是压抑。
  我突然回想起初一寒假时在凌志家吃饭的场景。似乎上一次凌家人坐在一桌吃饭，也是这般压抑与痛苦。
  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默默低下头，从睫毛下面偷偷观察着正坐在我对面的凌峰。
  忽然，凌峰倏地抬起头来。他那阴冷如冰潭的眼眸直直地对上我的视线。我突然感觉脑子一轰，全身震颤。
  坐在我身边的凌志似乎意识到刚刚我们两个的眼神交汇，他帮我夹了一块咕咾肉，温柔地看向我，“饭菜还合口味吗？你爱吃甜，尝尝这块肉怎么样。”
  我赶忙把那块咕咾肉放入口中，笑着对他说：“特别好吃！”
  “那就好。”他还是那张温暖俊美的笑脸。
  “我吃饱了。”对面的凌峰一把扔下筷子，用一双阴寒冷冽的黑眸看向我们。
  “啊？这才刚开始吃饭就吃饱了？”凌夫人放下筷子，诧异地看着他，“凌峰，你再多吃一点好不好？”
  “就是吃饱了。我先走了。”凌峰并不打算给母亲面子，他倏地站起身走出餐厅。
  我满怀歉意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一凛。我以为强迫自己冷漠淡然就可以将过去全部忘却，可是看到他凄凉的背影，我明白那只不过是我自欺欺人的自我催眠。
  我轻轻吸气，转头看向凌志。他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的表情让我心中有些黯然，我突然有些心疼被他“赶走”的凌峰。
  没过多久，我借口去洗手间，离开了餐厅。
  我轻轻穿过客厅，来到走廊尽头直通后院的大门。我想去后院的露台吹吹风，让自己的头脑静一静。
  我慢慢推开那扇玻璃门走出去。夜色深沉，冷风凄凄。天空像被墨水涂抹后那般浓黑，远处的繁星依稀跳动着。
  “你怎么也出来了？”旁边那个突如其来的男声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转头看向他，我们的视线撞在一起，空气似乎凝结了。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吃不下饭。”凌峰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嗓音有些低沉又略带些沙哑。
  我心中突然有些莫名的酸楚。
  凌峰慢慢向我走近，在他高大挺直的身躯衬托下，我的身影显得格外瘦小。
  他看向我，眼神中略带一丝嘲弄，“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结果却在自己家见到，而且还是这么尴尬的身份。”
  我侧过头看向他，从喉咙中努力挤出几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他轻轻嗤笑一下，摇摇头，“你没有做错什么。是我对不起你。”
  “你对不起我？”我不解地看向他。
  “当年白露雪对你做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的眼神变得有些阴暗，双手紧握，似乎是在克制自己的怒火，“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离开晨曦。”
  “都过去了，”我轻轻闭上眼睛，试图不再触碰那段黑暗的记忆，“我不怪你。”
  “你后来去了哪里？”他继续追问道。
  “我休学了两年。姐姐出走、姑妈去世、小妹送去福利院后，我又回到了晨曦，”我看向他，轻轻地笑了，“那几年我被命运摁在地上反复摩擦，你找不到我也是自然。”
  他愣愣地看着我，双眸中笼上一层浓重的阴霾。他的手指嘎然紧握，指节铁青。时间似乎静止了，周围只留下冷风吹过树枝的萧瑟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却略微带些颤抖，“对不起。”
  “我都说了不怪你，”我努力挤出笑脸，佯装云淡风轻地对他说：“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只想过好眼前的生活，你能明白吗？”
  “嗯，我知道了。”
  我本想询问一下他这几年的近况，突然旁边的那扇玻璃门被推开了。我下意识地转头一看，不禁心中微微一颤。
  凌志站在被阴影笼罩着的门口，静静地凝视着我们。他的双眸没有一丝感情，死寂地如同一尊清冷傲然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