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凌志还没有放假。他的工作比我想象中还要忙碌。那几天，我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妻子，每天早上在他起床前准备好早餐，傍晚做好晚饭等他回家。我想尽自己最大可能照顾好他的饮食起居。
  早上凌志出门后，家中只剩下我一个人。除去买菜做饭外，我有大把大把的空余时间。我有时会坐在客厅的懒人沙发上看书，有时会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更多时候我会给李莉或者欧夕打电话、打发无聊的时光。
  在李莉面前，我的感情生活似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她总能够从我们的对话中了解到我与凌志的感情进展。然而，每每当我问起她与冯峰时，她总是三缄其口。我并非热衷探究朋友隐私之人，当她缄默不语时，我便不再追问。尽管她并未明说，但从聊天的蛛丝马迹中，我依稀察觉出她与冯峰的感情似乎并不顺利。
  相比李莉，与欧夕聊天时我更加小心谨慎。欧诚似乎还未将我与凌志在一起的消息告诉她。为了避免惹她生气，我尽量不去谈及任何与凌志有关的话题。她邀请我去加州玩，我借口课业繁忙婉言拒绝了她。
  圣诞节前夕，凌志终于放假了。他带我参观了帝国大厦，乘坐了曼哈顿环岛游轮，品尝了米其林餐厅的晚餐。正如他说过的那样，这些是他半年前规划好要带我去的地方。
  我每天都沉浸在幸福中，而随着圣诞节的临近，他看向我的眼神却越发黯然。他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想要对我说。
  圣诞节前一天，他终于对我说出萦绕在他心头多日的难言之隐。
  “我爸他们前几天到了纽约，现在住在长岛的家中。我想圣诞节带你去见一见他，你愿意去吗？”他眼神不自然地看向我，语气中充满紧张与犹豫。
  听到他的请求，我抬起头吃惊地望着他。
  “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他······我也不喜欢那个家，”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忧伤，“但是我想让他接受你，至少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
  我垂下头，默不作声。
  我能感觉到自己心中的痛楚与惊喜。我手心空空地刺痛着，脸上火辣辣地灼烧着。
  在漫长得难以置信的一段沉默后，我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看向他。
  “好的，我愿意同你一起去见他。”我低声喃喃道。我知道他能够听见。
  他的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我的眼睛。他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满怀歉意地笑了。
  凌老板前些年在长岛购置了一栋别墅作为他与夫人在美国的家。平安夜那天下午，凌志带着我驱车前往凌家位于纽约长岛的家。
  长岛与曼哈顿仅有一小时车程，但是风景却大不相同。不同于曼哈顿岛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隐蔽在青松翠柏之中的长岛小镇显得格外温馨静谧。作为一个第一次来长岛的人，我真的很难以想像，在距离世界最喧闹的曼哈顿如此之近的地方，竟会有这样一个如诗如画的世外桃源。
  凌志似乎对于长岛的地形并不陌生，他在郁郁葱葱的林间小道上穿行着，很快就来到凌家所在的那个充满复古风情的美式小镇。凌家在长岛购置的房子是一套五室五浴的独栋别墅，那是一栋典型美国乡村风格的三层建筑。
  他把车停在车库门口，走下来，绕到副驾驶座的位置等我。我磨磨蹭蹭地解开安全带，有些不情愿地从车中走出来。
  “你要是真的不想见他，就不要勉强自己。我们可以现在立马开车回去。”他注视着我，似乎已然看出我脸上犹豫不决的神情。
  “不用，我们一起进去吧。”我关上身后的车门，紧紧倚靠在他身边。我不想因为自己心中的不满，放弃掉在凌志家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他女朋友的机会。
  他轻轻抱住我，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我牵起他的手，与他一起走向别墅的大门。
  凌峰的母亲帮我们开了门。尽管年近半百，但她一如当年那般气质优雅、妩媚迷人。她看到我们后很高兴，热情地招待我们来到客厅休息。从她望向我的眼神中，我很快意识到她并没有认出我。
  我暗暗自忖，或许是因为她当年与我并不相熟，而且已有七年未曾蒙面；亦或许是因为我已褪去当年的青涩，从那个扎着丸子头的懵懂少女成长为一个长发翩翩的年轻女人。
  “老凌，你快下来啊！凌志带着女朋友过来了！”凌夫人一边热情地招呼着我们，一边大声朝楼上喊着凌老板。
  “来喽来喽，我这就下来。”楼上传来凌老板欢快的声音。他一边乐呵呵地回应着夫人的呼唤，一边兴奋地从楼梯上快步走下来。
  他来到客厅，从口袋里摸出老花镜，笑眯眯地戴上后看向我们。岁月似乎对于他格外宽容，六年的时光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他的身体似乎比当年微胖了一些，头发也花白了许多。除此之外，他与六年前没有太多变化，依旧是当年那个乐呵呵的凌老板。
  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我有些尴尬地对他笑了。尽管他看上去慈眉善目，但我总会但不自觉地联想到当年姑父去世时他的所作所为。我脸上的表情越发不自然起来。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脸上的笑容太假，他突然开始仔细审视着我的脸。六年未曾蒙面，我不确定他是否依旧能认出我。
  凌志似乎感受到我的难堪，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试图把我从那阵突如其来的、无法自拔的回忆中解救出来。我转头看向他，他亦低头望着我。他给我一个坚毅而温柔的眼神，我那躁动不安的内心似乎被他的目光安抚下来。
  “爸、阿姨，这是我的女朋友宋佳。”凌志开口打破我与凌老板之间的僵局。他的声音在偌大的客厅中显得格外洪亮而浑厚，给我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凌老板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他仿佛不敢相信我就是当年那个土里土气的小丫头。
  “你是宋佳？就是当初帮凌峰补课的那个宋佳？”凌夫人比凌老板更早从震惊中走出来。她用惊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似乎想要从我的身上寻找到当年那个小女孩的身影。
  “嗯。”我点点头，力图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平和。
  “哎呀，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姨真的是认不出你来了，”凌夫人眯起眼睛微笑着看向我，殷勤地说：“你比当年长高了不少，而且更漂亮啦。和凌志站在一起真的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我对她微微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凌志亦是一脸淡漠地看着她。
  凌夫人似乎想要缓解我们之间尴尬的气氛，她用胳膊碰了碰坐在她身边的凌老板，递给他一个眼神。凌老板赶忙收起他脸上不自然的表情，重新挂回他往日的笑容。
  “宋佳是吧？真的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你和凌志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他努力掩盖着脸上狐疑的神情，但我依旧可以感受到他声音中的不满。
  “我们两个四年前就一直有联系，宋佳她半年前来美国上学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凌志帮我抢答到。
  “原来是这样啊。那宋佳你现在在哪里上学啊？”凌老板继续问道。
  “我在康奈尔大学，现在读大一。”我说。
  “咦？你怎么现在才读一年级？我记得你和凌峰是同学的。”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休学了两年。”我的脸色意外地平静。
  “哦哦，这样啊，”凌老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试图性地问道：“你姑妈和妹妹现在还好吧？”
  听到他提及姑妈与小妹，我心底那份刚刚熄灭的怒火再次燃烧起来。我慢慢握紧拳头，想要让自己压抑住心中的忿恨。
  凌志似乎感受到我紧绷的神经，他紧紧抓住我的左手，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试图帮我舒缓心中的不安。
  “宋佳的姑妈意外去世了，她小妹现在在福利院。”凌志淡淡地说。
  凌老板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他惊诧地看着我。凌夫人亦是惊愕不已，默不作声。
  空旷的客厅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宁静。
  彼此沉默许久后，凌夫人再次打破了这份尴尬。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意，温柔地对我说：“今晚平安夜，阿姨准备了一大桌拿手好菜。你一会儿好好尝尝阿姨的手艺，看看是不是比当年进步了许多。”
  我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对她点点头。
  她对我的反应很是惊喜，继续笑着对我说：“刚刚都忘记告诉你们了，凌峰前几天也从加州回来了。他今天下午到附近的体育场打篮球，估计一会儿就会回来！”
  她的话让我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我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的颤栗。凌志似乎也察觉到我身体的不自然，他关切地看向我，对于我脸上备受折磨的神情困惑不已。
  我焦虑不安着，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一想到即将要见到凌峰，那种锥心的恐慌感又再次向我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