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营救认萍生
作者:
锅炉煮雪 更新:2021-05-25 20:10 字数:3910
哈姆丝拉玛发出外交通告的当天晚上,忠烈王就收到了穆昭青将在翌日黄昏时分处刑认萍生,只不过处刑方式和地点都未定。
既是如此情况,忠烈王只能求助于其他人。
三更时分,苦境的大多数人都已入睡了。夜染衣也不例外。
她正在睡梦之中,只觉颈上一寒,便立刻分辨出这寒气因何而来,即刻惊醒。睁开双眼,夜染衣便见一名蓝衣儒冠的剑者用剑抵着她的脖子,冷然注视着她。夜染衣见到来者,定了定神,开口询问:“靖先生……为何来此?”
靖沧浪收剑,说:“我有事问你。”
夜染衣只穿着里衣,赶忙下床,盈盈一礼:“先生请说。”
靖沧浪问:“御神风和倦收天被关在何地?”
夜染衣说:“南诏密狱。”
靖沧浪问:“他无恙否?”
夜染衣摇头:“我也不知道,密狱一向有进无出。不过侠邪和北芳秀对王皆有大恩,他们不会有性命之虞,还请先生放心。”
“哼。”靖沧浪说,“穆昭青如今丧心病狂至此,让吾如何相信她?”
夜染衣答:“王所做一切皆是为了南诏。就算因此与正道为敌,那也纯属无奈。先生和侠邪是王最亲近的人,若连你们都不能谅解王,王就真的孤苦伶仃了。”
靖沧浪说:“好,吾会谅解她。那你告知我认萍生被关押至何处?”
夜染衣说:“他被关在南诏王都地宫。那里比密狱凶险百倍,若是先生想救萍生,不妨等明日黄昏行刑之时。”
靖沧浪问:“行刑地点在哪儿?”
夜染衣摇头,道:“王还没有决定。明日午时之前,王必有决断。若先生信得过我,还请暂时盘桓寒舍,有了决议,我立即告知先生。”
靖沧浪心知夜染衣也非善类,生怕夜染衣转手就将他出卖给穆昭青,便立即道:“不用了,吾明日午时再来。请。”
三更时分,南诏的臣民都睡了,可穆昭青还没有睡。穆昭青星夜里独自一人跑到了照天烛,看似在查看照天烛布下的三阵,实则心不在焉。
先前和认萍生一袭谈话,扰乱了穆昭青的心绪。难怪,天垣真人不喜欢她,难怪御神风当初抢着要管教她,原来在他们眼里,自己和号天穷、和六祸苍龙一样,是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
穆昭青回想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她一点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难道不属正道体系之内,不做行侠仗义的江湖浪子,那便是邪魔歪道吗?
正道以武学锄强扶弱,而穆昭青以强权为剑,民生为基,国家系统为保护外壳来保护南诏数十万百姓,使他们不用忍饥挨饿、不用惧怕于一个武学高强的强人匪盗,这难道有错?她只是选择了“国家”这种更有效率的方式来护佑天下苍生而已。
正()法天鉴看穆昭青心不在焉,根本没有专注于阵法,便问道:“发生何事,使你心不在焉?”
穆昭青说:“我只是想,在你们眼内,我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吗?”
正()法天鉴说:“正道或许这么看,但吾不这么看。”
穆昭青说:“当年你分明劝吾向善。”
正()法天鉴说:“吾所劝你者,并非是行善,而是劝你走上正途。世上有很多恶事,最初都是发自于善心,但这份善因却招致了意想不到的恶果。”
穆昭青说:“你的意思是,我的做法出发点虽善,但却招致了恶果?”
“然也。”
穆昭青皱眉,反驳说:“如今南诏子民安居乐业,一片欣欣向荣。”
正()法天鉴却说:“这份恶果,是针对于你,针对于南诏的国体,也许,也针对南诏的芸芸众生。”
穆昭青疑惑,正()法天鉴先不解惑,反问道:“一狼食一羊,狼果腹,羊惨死。孰是,孰非?”
穆昭青说:“狼为求生,无过错。羊惨死,亦无过错。以道教观点,这是天道循环的表现。”
正()法天鉴说:“如果你用这个问题去问倦收天和御神风,他们会如何回答?”
穆昭青隐约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可目下还不明晰,她思虑片刻,才说:“他们一定会以为狼贪婪恶毒,羊惨死无辜。”
“然也。”正()法天鉴说,“你拜师道真,可还记得道门在治世方面的理念?”
“……无为而治。”
“儒门呢?”
“教化万民。”
“佛门呢?”
“……”穆昭青明白了,她彻底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佛是普度众生。”
正()法天鉴问:“那你的做法呢?”
“……”穆昭青颤抖着嘴唇,说,“先使民温饱,无性命之虞,再行教化之道。”
正()法天鉴说:“你确实使一方百姓安居乐业,但你之功绩在正道眼内不值一提。你的做法,在正道眼内是舍教化之本,逐世俗之末。”
穆昭青沉默了。
正()法天鉴说:“再说苦境。你在南诏推行法门思想,但法家早有‘侠以武犯禁’之语。你的法令保护的是黎民苍生,针对的便是凭一己好恶快意恩仇的武者。而苦境正道,皆是武者。”
穆昭青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而佛道两教崇尚无为而治,对这些一向是撒手不管的。儒教虽然有入世修行之道,但几千年来儒门受佛道影响,又兼势力庞杂,入世修行之道早就成了店铺里的样子货了。”
“是。”正()法天鉴说。
苦境之正道,从来不崇尚国家治理,他们崇尚教化万民。或者换一种说法,虽然三教在执政观点上有所偏差,但基本理念是一致的——那便是无政府主义——是以三教的教派性质决定了他们对“国家”这种政治体制有着天然的反感。不幸的是,苦境的话语权始终掌握在三教手中,而那些星星落落的王朝皆如昙花一现,后世评价自然也遵循了成王败寇的路途。久而久之,就演化成一种“建国称王者,皆为野心家”的集体潜意识了。
换句话说,倦收天和御神风判断穆昭青为野心家,并非因为什么切实的依据。只是因他们数千年来都浸染在这般简单粗暴的思想中,在“屁股决定脑袋”的真理加持下,又有着“凭一己之好恶快意恩仇”的侠之秉性,自然而然的将穆昭青视为“恶”。当年倦收天因葛仙川之死杀上南修真,血战数日,便是实证。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若心中无国,只有教派呢?
国家和教派并非不能并存,但双方的并存必定引发冲突,当这场冲突发生在南诏和中原时,则必然向战争的方向演化。
从此点看,如今甚至在更长远的未来中,穆昭青与三教正道的冲突是必然的。穆昭青人生中最重要的前二十年生长于一个太平治世,她深受唯物主义的影响和熏陶,又从史书中读到过教派之弊端,对国家这种政治体制有着天然的亲和,并对教派这种思想统治形式有着天然的反感。
南诏初建时,穆昭青并没怎么和南疆本土的宗教发生冲突。一是因为南疆的宗教崇拜还停留在一种原始的图腾崇拜上;二是因南宫神翳在一统南疆地区时干掉了相当一部分宗教势力。
而中原三教,无论体量、实力还是文化基础,显然都比南疆本土的图腾崇拜强上太多。
穆昭青说:“所以南诏越是强大,越是经纶俗务,就越是惹三教和类似于忠烈王府这样的组织门派猜忌。何况南诏还是蛮夷组成的国家,在中原人眼里,蛮夷和妖魔相去不远,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没错。”正()法天鉴说。
穆昭青苦笑着叹息:“我总算明白,为何三教这千余年来丝毫没有长进了。教化万民,若是不建立在百姓温饱安全的基础上,那根本就是空中楼阁啊。”
正()法天鉴说:“当今苦境之正道,乃是务虚,而非务实。而你建立南诏,依法治国,所妄图改变的,是苦境延续了数千年的正道之路。”
穆昭青叹息,说:“罢了,想这些也没用。阵法可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正()法天鉴说:“再勘验一遍吧。”
“恩。”
于是穆昭青一晚上都在照天烛勘验阵法。由于晚上没有睡,第二天朝会时,穆昭青显得无精打采。卫无私请旨处决之期,穆昭青略一沉吟,道:“午时三刻吧。”
卫无私点头:“臣领命。”
及至午时,卫无私按穆昭青吩咐提取了认萍生,将认萍生带往秘密刑决点。穆昭青、夜染衣、剑倾姬和许行都已在刑决点等候了。午时二刻时,卫无私刚好将人带至。穆昭青颇感意外,她还以为路上会有人截击呢。
卫无私将认萍生带至行刑台,穆昭青坐在上首,看向认萍生,问:“你可还有遗言?”
认萍生说:“王既走上这条路,便愿王来日得偿所愿。”
“……”
穆昭青原该显示风度,感谢认萍生的祝福,但她沉默了。这王位,于她而言是枷锁桎梏,而非什么荣耀。
穆昭青说:“依南诏律法,由行刑者宣读其罪,卫无私,开始吧。”
卫无私颔首点头,手中法剑架上了认萍生的脖子。
“罪犯认萍生,叛国通奸,出卖南诏机密,按律诛灭三族,戮尽从犯。但吾王仁慈,现定认萍生戮首之罪。”
认萍生或该叩首谢恩,可他却冷冷一笑,并未言语。
便在卫无私剑将戮首之时,一道沉稳诗号传来:
“名剑俱坏,英雄安在,繁华几时相交代?想兴衰,苦为怀;东家方起西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成,也是天地哀;败,也是天地哀。”
穆昭青闻其诗号,还记不起是谁来。卫无私冷颜问道:“你是何人?”
从光华璀璨中徐徐现身的,是一道布衣散发之身影。来者修为不俗,可穿着打扮却朴素至极,面目神情也温和至极,这不禁让穆昭青觉得棘手。依穆昭青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最可怕的高手绝非高调威严之人,而是这等低调朴素深藏不露者。
穆昭青道:“恐怕来的不止阁下吧?让暗处接应之人一同现身吧。”
“风横万里狼烟,尘嚣怒卷,世路茫然。终归古道沉眠,云波浩瀚,洗越苍天。”
与布衣人同来的,正是靖沧浪。
此时,剑倾姬、许行和卫无私都已全神戒备,穆昭青却一派悠然:“敢问二位来此所为何事?莫非是为看认萍生行刑的?”
靖沧浪面有愠色,布衣人神色自若:“非也,乃是请武王高抬贵手,放过认萍生。”
穆昭青问:“凭什么?”
布衣人说:“凭这一招。”
布衣人右手凝指,一道深厚劲力以布衣人右手为核心,散布出去。这一招发的不重,正好叫卫无私以内力化解,但周遭守卫的小兵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啊!!!”
“啊啊啊啊!!!救命!!!痛!!!”
周遭守卫的小兵一瞬间全都倒地,可他们没有立死,而是四肢开始萎缩、扭曲,仿佛一股无形之力游走他们的周身,强行扭动了他们的每一寸筋骨。卫无私和穆昭青见此情状,俱是皱眉。卫无私说:“是五残神功,你是皇甫笑禅?”
皇甫笑禅说:“是。”
穆昭青说:“若我没记错,我与残林素无往来,如何使得林主亲自出面来劫认萍生的法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