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飞霜点了点头，像从前一样回答道。他们自从上次相见至今已有十年了，当年那个粉雕玉琢，温文尔雅的小公主如今也已亭亭玉立，飞扬跋扈起来。
  这句“我在”承载了太多感情，她等了太多年，怎么如今等到了反而还不想见他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飞霜，将荷包扔还给他，转身跑开了。
  “樱……”飞霜伸出手想拽住她，可想了想还是放她走了。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荷包，什么也没说。
  苍穹知道自己女儿什么德行，也就没去理会，可他也清楚飞霜心思的细腻程度不亚于水泠羽，这丫头这么一弄，想来是伤了他的心吧？不都说上一辈做的孽要下一辈来还吗？怎么苍樱瞳作下的孽还要他这个当爹的来偿还？他走到飞霜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多想，这丫头生性顽劣，她不会有什么事的。”说完这些话，他心里还有一点怀疑，真的不会有事吗？要是那丫头想不开，再去跳个城楼怎么办？算了，她身边还有隐卫跟着，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飞霜掩饰住眼底的失落，“苍伯伯，此番前来，我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只要他能做到，他一定帮忙。只不过，看来他的一双儿女都要栽在医族手里了。
  “苍伯伯可知我师父如今身在何处？”其实此番前来他无非是有两个目的。第一是询问他师父的去向，第二就是再见一眼苍樱瞳。最近他体内的寒糜发作愈发频繁了，万一这毒解不了，那他就真的见不到苍樱瞳了。不过如今人也见到了，他的心愿也算圆了。
  飘渺老道？苍穹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上次见飘渺那老东西还是在三年前水泠羽出事的时候，现如今飘渺身在何方，他还真不清楚。他略带歉意地看着飞霜，“本座上次见你师父还是羽丫头出事的时候，如今也有三年了。”
  飞霜有些失落地低下头，看来这毒是解不了了。三年前为了求父主救水泠羽，他许下了重诺，此生再不踏入医族半步，所以父主断然不能出手相救。可如今师父也不知所踪，看来当真是他命数如此。他拱手行礼，“请苍伯伯好生照顾樱瞳，飞霜…告辞。”说完他就要抬步离开。
  “且慢！”苍穹总感觉飞霜怪怪的，似乎藏了无限心事。他有一种预感，若是他放飞霜离去，飞霜恐会遭遇不测。无论如何，今日他都要拦住飞霜，苍樱瞳那丫头虽然跑了却并不代表着不想见飞霜。
  “不知苍伯伯还有什么事吗？”飞霜见苍穹闪身挡在了他面前，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这……”苍穹仔细想了想，他还真没什么借口能留下飞霜，就只好没话找话道，“羽丫头现在如何？身体可恢复好了？”
  “劳烦苍伯伯挂念，她一切安好。”只是那替身人格终是一个祸患。提起水泠羽，心里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尽管慕珏已经答应了他，可他还是放心不下。苍绯呢？依苍绯的性格，断然不会就这样放下水泠羽，若是他们两人再争起来，那受伤的只能是水泠羽。他想了想，决定从苍穹这里下手。“苍伯伯，不知苍绯可是还惦念……”
  苍穹无奈地点了点头，“情之一字最为难熬，既害得相思，又怎能割舍的下？”
  看来飞霜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苍绯的执念较之水泠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水泠羽的执念尚能唤出替身人格，那苍绯呢？岂不是更要可怕？
  “执念太重，恐会害了他。我家那丫头的心早就给了他人，苍伯伯还是多劝劝他，让他斩断那段情根为好。”
  “本座又何尝不想？”苍穹想想这么多年给苍绯送的女子也有二三十个了，虽然他来者不拒统统收入府中，可他却从不回府见那些女子一面。想到这里他目光有些怅然，“只是他生性执拗，恐白费力气啊。”
  “相思太深，只怕他害人害己。”飞霜也了解苍绯是什么样的人，他认定的事绝不更改。他想了想，沉吟许久，最后沉沉开口，“何不抹去那段记忆，一了百了？”
  他也想，只是他做不到啊……苍穹苦笑道，“现如今他内力在本座之上，本座连他的身都进不了，又如何用秘术抹去那段记忆？”早知道事情能发展到今天，当年他就不教苍绯修习秘术了，现如今他算是尝到了自己种下的苦果啊。
  “原来如此。”飞霜终于明白为什么苍穹迟迟不肯对苍绯动手了。当真是因果轮回。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事，真的要告辞了。”他怕再拖下去，寒糜发作后，他就真的瞒不住了。
  苍穹回头看了看时辰，发现时辰尚早，找借口都不会找个好点的。“这天色尚早，你急得什么？若是真有什么事，本座吩咐下去，让手下人做就是了。你难得来羌族，本座带你好好走走。”
  “不了。”飞霜并不想在这里久留，“若是苍伯伯真的想留飞霜多待几日，待飞霜下次来羌族也不迟。”他绕开苍穹，负手向门外走去。
  “飞霜，你就不想多陪她几日吗？”苍穹留不住他，只好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飞霜停下了脚步。
  苍穹终于松了一口气，早知道这么说有用的话，刚刚他就不扯那些有的没的了。
  不想，飞霜只扔下了一句，“她不需要我。”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终究还是没能留住飞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从自己眼前离开。樱瞳，父主尽力了……
  飞霜走出明玉坊不远，苍樱瞳就出现在了他面前，伸出手拦住了他。“你去哪？”
  飞霜见她眼睛红红的，眼角的泪水还没擦干，她似乎早知道飞霜会来这面，想必是一直在殿外等着他了吧？飞霜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动了动，想擦去她脸上的泪，但他最终还是没那么做。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吗？”苍樱瞳倔犟地看着他，其实她并未跑远，她一直偷藏在门口听着他和父主的谈话。她听到了父主对他的挽留，也听到了他的决绝。她就是想问个清楚，什么叫自己不需要他？她等了飞霜十年，难道就换来这一句简单的凉言冷语？
  苍樱瞳看到了他怀里露出一角的荷包，她伸手拽了出来。“真是想不到，你竟然还留着呢？”
  “故人送的，自然要留着。”其实他想说的是，因为是你送的，所以我才留着。
  “故人？”苍樱瞳刚刚止住的泪水即将再次决堤，她眨着满是泪花的眼睛轻轻问道，“不知你这位故人在你心里，算得上什么地位？”
  “没有地位。”飞霜冷静地看着前方，故意躲开了她那双满是泪花的眸子。
  “没有地位？”她又重复了一遍。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凄凉的神色，“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如此不堪？”她紧紧的攥住那枚荷包，高高地在飞霜面前举起那只手，大声质问道，“那你为什么又要留着它？”
  飞霜只是淡淡地看着情绪激动的苍樱瞳，他刚才的那番话伤了她的心吧？反正他也守不了苍樱瞳了，倒不如趁此机会，让她忘了自己。“若是让人送的，我也会留着。”他语气很平淡，平淡得如同镜湖的水一般毫无波澜。
  他这个冷漠的态度仿佛是冬日寒风冻结了苍樱瞳心底最后的一份期望。她看着手里的荷包，嘲讽地笑着，眼泪肆流。她高傲地仰起头，不愿让眼泪流下。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她突然发现原本晴朗的天气不知何时突然布满了阴云。连老天都要来欺负她吗？她眼角一滴滚烫的清泪顺着脸颊滑下溅碎了整个青石阶。她收回视线，晃了晃自己戴着紫荆珊瑚手串的手，莫名其妙地问道，“好看吗？”
  飞霜轻轻动了动嘴唇，刚刚到嘴边的“好看”又憋了回去。他改口道，“公主若是喜欢便好看。”
  “那我若是不喜欢呢？”苍樱瞳一字一顿地问道。
  “扔了便是。”
  “好一个‘扔了便是’！”苍樱瞳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别告诉我你不认得它？”
  “紫荆珊瑚，自然认得。”他只字不提这个手串的来历，仿佛刚刚在明玉坊内见到手串后那个惊讶的人不是他一样。
  飞霜越来越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她很是恼火，刚刚还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眨眼功夫就翻脸不认人了？她当着飞霜的面，平生第一次摘下了手串。她将手串放在掌心递给飞霜，“既然你认得，那便还给你。这东西在我这里放了十年，终于能物归原主了。”尽管她摘下了手串，但她的目光却不曾离开过手串一点。十年前，飞霜亲手为她戴上，虽不曾允诺什么，但她却一直将其看作信物，小心留着。却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在飞霜眼里这不过是一串紫荆珊瑚，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可在她看来，这是在她飞扬跋扈之余孑然一身的唯一挂牵……想不到，想不到这都不过是她的臆想罢了。
  飞霜看着她手心的紫荆珊瑚手串，迟迟不愿拿回。“送人之物，岂有讨还之理？”
  “你堂堂医族少主，怎么比我这个女人家还要婆婆妈妈的？”苍樱瞳拽过他的手，想把东西塞到他手里。可飞霜的手却紧握成拳，她根本就掰不开。她抬头，孤傲的眸子里满是绝望。她强把东西塞给飞霜，“如今你的东西，我都还你了。我的东西也拿了回来”她摇了摇手上的荷包，“这下子，你我就两不相欠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还露出了没心没肺的笑容。
  “如此甚好。”飞霜看着她的笑意还不抵眼底已是一片冰凉，装做很高兴的样子，绕开她走了。
  苍樱瞳就这么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自己僵硬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她就这么呆呆地站了好久，一动也不动。走了？他真的就这么走了？她这十年相思无处托付，整日里看着同龄女子都嫁与他人，形影成双。而她也只能在隐卫的监视下，苦闷度日。她整日里要翻墙出族，还不是为了要去找他？今日好不容易再见到他了，没想到这么快竟又再别……
  突然间，天空中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微风轻拂过湖面，卷起层层波澜。雨越下越大，逐渐打湿了她。
  她僵硬地抬起头任凭雨水和着泪水在脸上淌下。飞霜，刚刚那个真的是你吗？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我竟由原本的朝夕相伴沦落为而今的形同陌路？
  心底的悲伤逐渐蔓延开，她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痛苦，崩溃地大哭起来。
  “为什么？”她疯了一般地对着湖面大喊道，“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来。”她声音越来越小。她慢慢地瘫坐在地上，“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来……你怎么又走了？”
  其实飞霜并没有走，他站在了苍樱瞳的视觉死角处，默默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个时候他特别想冲上去告诉她，他没有走，他一直都在。可他不能，现在的他已是时日无多，若是真的陪着她，那才是真的害了她吧？与其让她经历与自己的死别，倒不如生离，总好过阴阳相隔。
  突然飞霜感觉有人拍了自己肩膀一下，他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庞印入眼帘。
  “在下阮扬，是公主的贴身隐卫。不知水少主可否赏脸，你我借一步说话？”
  飞霜不舍地望了一眼苍樱瞳，点了点头。
  ……
  “我听公主说过少主。”阮扬带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免得被人发现。
  “你想说什么？”飞霜能想到这件事，苍樱瞳，他还不了解吗？
  阮扬见飞霜没给自己面子也不生气，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公主很爱少主。”
  “难道仅仅凭一个‘爱’字，我便要同她在一起吗？”飞霜忍不住反问道。字。想当年水泠羽和慕珏不也是真心相爱吗？那不也生生分离了三年，差一点阴阳相隔？
  “少主心里是有我家公主的，对吧？”都说当局者迷，但他这个旁观者看的却是清楚。飞霜是在乎苍樱瞳，不然不会将那个荷包留了十年。
  飞霜低下头没说话。他不想再否认了，但他也不能承认，只好采取沉默来做答复。
  “既然少主与我家公主是两情相悦，又为何不能在一起？”阮扬很不理解他们，明明都是爱惨了对方，一个死要面子，坚决不去挽留，另一个又故作清高，坚决不留下。
  “你问的有点多了。”飞霜有些不悦，他不喜欢这种自己心事被人看穿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种将所有弱点暴露在空气中的错觉。
  阮扬见飞霜有些生气，忙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少主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管不着。”飞霜瞥了他一眼，担心是苍穹派他来的。也不知怎得，他突然担心自己的情况会被和苍樱瞳有关的所有人知道。他推开阮扬，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阮扬见他想离开，忙伸手拉住他。这一伸手不要紧，他不小心摸到了飞霜的脉象。好乱的气息波动！他仔细探知着飞霜的脉象，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飞霜感觉到了体内不属于自己的真气，甩开了他的手。“你好大的胆子！”他慌张地收回手，生怕自己露了马脚。
  尽管他努力地在掩饰着，但为时已晚。在他甩开阮扬的前一刻，阮扬感受到了他体内真气暴动的源头——一股极寒之气。“少主可是受了什么内伤？”
  “与你无关。”飞霜感觉事情不好，便拒绝回答。
  但他越是这样，就越发的引起了阮扬的怀疑。原来飞霜少主拒绝自家公主竟是这个原因。他是担心自己时日无多，会给苍樱瞳带来更多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