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润清入境之后，大陆的各涉外统战和外交系统都被触动了敏感的神经，这些部门对章润清的入境各怀心事，矛盾重重，都想有所作为。
  章润清在浙江杭州开了三天会，无非是拉拉杂杂毫无边际地讨论什么中国文化走向世界、中西文化交流、提升软实力输出中国文化等等大而无当的问题，组委会甚至还请了几个穿着长袍留着长须的所谓新儒家，在会上大谈什么用儒家文明拯救世界等疯话，章润清听的头晕脑涨，她跟冼教授打了个招呼，跟组委会请了几天假，一个人去了南京。
  杭州到南京的动车，需要从上海拐个弯，在上海站上来一位年轻女士，在章润清的对面坐下，向章润清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章润清打量了一下对方，见其戴副眼镜，皮肤白皙，化了淡妆，从衣着打扮上看像是个知识女性。果然这位乘客坐下后，喝了一杯随身带的饮料，开始捧着一本细读。
  从章润清这个位置，可以看清楚，这位女士读的是一本淡蓝色封面的精装书，书名是《先秦诗文史》，作者是扬之水。这也是章润清很喜欢的一位国内文化史作家，章润清曾经读过她的《诗经别裁》，很为作者的见识和文笔所倾倒。这本《先秦诗文史》应该是作者的新作，海外还没有见到，章润清打算问问这位女士，看看能不能买一本。
  “您好，能认识一下吗？”章润清跟对方搭讪。
  女乘客放下书，笑向章润清：“您好。您是出差还是旅游？您好像是从海外回来的吧？”
  章润清一怔，问：“是啊，我从美国回来，可是您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女乘客笑眯眯地：“海归嘛，气质不一样呗。”
  章润清知道对方不肯说，就说：“我看您一上车就读那么专业的学术著作，您应该是大学老师吧？”
  女乘客格格笑起来：“你眼力也很毒嘛。我叫颜莉，是华东师大的教师，要去南京大学开一个学术会议，这本书是我朋友刚出的。”说着递了过来。
  章润清一边接过书，一边自我介绍。又道：“原来你是扬之水的朋友，真是失敬得很呢。我可是扬之水的粉丝呢。”
  “你读过她的什么书？”颜莉问。
  “《诗经别裁》，还是十多年前在大陆的时候买的呢。如今她又有了新的学术著作，真令人羡慕！”章润清的脸色洋溢着一种神往。
  “之水真是幸福，没想到还有你这样的海外粉丝。我都嫉妒她了。对了，这次南大的学术会议之水也会参加，我介绍你认识她吧。”颜莉建议。
  “真的？那可太好了。我真是太幸运了，没想到上帝如此眷顾，竟让我见到崇拜了十多年的心中偶像！”章润清高兴得像个小姑娘，双手握着颜莉的手说，“我怎么感谢你呢？”
  颜莉笑着说：“你请我和之水去夫子庙吃小吃，怎么样？我把这本《先秦诗文史》也转送给你吧，这是之水送给我的呢。我再向她要一本就是了。”
  章润清翻开书，果然是签名本，上面有扬之水娟秀的毛笔字：颜莉君雅正扬之水。
  章润清说：“君子有通财之谊，咱们有通书之谊。我拿了你的书，也得送你点什么礼物才好，说吧，你要什么？”
  颜莉道：“我看出来了，你也是个学界中人，你就送一本你写的书吧。”
  章润清不好意思地说：“那行，不过我得回美国后给你寄了。”两人接着互相交换了名片，上面有电话、地址和电子邮箱。
  听说章润清到南京去旅游并会友，颜莉建议她住南京大学的招待所。说是招待所，其实是四星级的商务酒店，像南京大学这样的名校，一般都有自己的酒店，一方面方便召开学术会议，另一方面也为了迎来送往，肥水不流外人田。颜莉说，北京、上海、天津这些高校林立的地方，名校的酒店更多，级别更高级，在中国大陆，高校基本上就是个功能齐全的小社会。
  早就知道南京大学环境优美，设施一流，曾经是国民政府的中央大学，章润清就同意跟颜莉一起住到南大去，顺便也可以旁听人家的学术会议。
  颜莉看了章润清的名片，得知她除了是传记作家还是一名文化记者，就好奇地问：“扬之水的研究领域比较冷僻，都是些先秦的老古董，你这样一个时尚作家怎么会对她感兴趣？”章润清就介绍说，自己原来也是学古典文学专业的，知识女性对自己的专业就像初恋，虽然以后改行了，那份甜甜酸酸的感情毕竟还留在心里。
  两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动车很快就到了南京。
  章润清跟着颜莉开了两天会，不见扬之水到来，去会务组问过两次，工作人员回话说扬之水学术活动多，可能要到会议后期才会来。看着章润清失望的神色，颜莉说：“不妨事，她说过会来就一定会来，我们不妨在这里等她几天。你如果对会议没兴趣的话，我陪你浏览一下南京的名胜古迹，这里可是六朝金粉故地，秦淮河笙歌千年不辍啊。”
  章润清被颜莉逗笑了，道：“咱们都是女流，又不是那前朝风流名士，难道也去秦淮河会沈琼枝、柳如是？”
  颜莉笑道：“就算不能夜宴买笑，但也不妨去浏览一番嘛。据说夫子庙那一带政府下了大本钱，要重现晚明繁华，一切景致都恢复了旧观。一入夜，各家门户都搭起两张桌子来，挂着两只通宵风烛，一座香斗，从大中桥到清凉山，一条街有七八里路，点得像一条银龙，一夜的亮，香烟不绝，大风也吹不息。倾城的游人都来烧香看会呢。如今长夏已过，又是新秋，清风戒寒，那秦淮河更是另一番景致了。”
  章润清本来就喜读明清笔记小说，对张岱、余怀、李渔、吴敬梓等人笔下的晚明秦淮风情一往情深，自然就被颜莉说动了心，喜不自胜地说：“那好，晚上我跟你去。”
  按照约定，章润清给凯瑞打了每天的例行电话，她跟凯瑞说自己在参加一个毫无兴趣的学术研讨会，要等的人没来，要找的人也毫无头绪。准备晚上去散散心，实在找不到就打道回府。
  凯瑞却建议她再打听一下，“或许你新结识的朋友可以帮你呢。”
  “你怎么知道我新认识了一个朋友？”
  “猜的呀，你要不有了新知，怎么会住到南京大学还参加什么学术讨论会呢？”
  “凯瑞，你别太抖聪明，别让我怀疑你是美帝国主义排到我们社会主义中国来的间谍才是！”
  “哈哈，这个你还要怀疑吗？干我这个职业的人，本来就是特工，这是公开的秘密，美中两个政府心照不宣而已，你还用大惊小怪吗？”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刚刚认识的那个女教授有点背景？她可能帮我找到马军？”章润清认真向凯瑞请教。
  “你试试嘛。反正干我们这一行的，从来不相信奇遇。你一入境就受到了特殊的关照，就算是萍水相逢，他们会让她跟你如影随形？如果她真是那边的人，你提出要见马军，人家没准会安排呢，否则费那么大劲儿把你从美国忽悠回来干嘛？”
  章润清觉得凯瑞分析的非常有道理，就说：“好，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