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处暑(逆流成河)
作者:
韦氏又宣 更新:2021-05-24 19:39 字数:4546
此次远游回京的华玉白心绪异常,以往多不喜欢在青竹小院久留的,但现在夜至辰时末,望着月上枝头,仍独身一人立在小院中央。夜微凉,风渐渐变大,如此良辰美景,唯一奇怪在他眼圈微红。
小楼畴平日最为害怕的正是华玉白,被捉弄怕了,但这个时候却一人悄悄向华玉白身后移来。得知有人正靠近,华玉白生怕有人发现强忍伤悲。
“小家伙,你怎么还不睡呢?”
再看华玉白时,已如没事人一般,话中带着戏谑语气。而小楼畴不像以往,只低沉着头,如一个犯错小儿走向自己长辈认错样态。
“玉白哥哥,无双哥哥还、还能活多久?”
背面时在想的、在心烦的正是对自己好友病情无奈,此次西北一行一无所获,正为药草之事犯愁。孰料身后另一面,一个童真孩童问的又是自己毫无头绪的难题,这让华玉白难为得改了性情一般。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安静把夜弄得更冷清,深吸一气:
“你一个小孩子,不好好想着如何保护你家少阁主,问这个干什么?再说,有我在,阎罗王他招得了你家哥哥么?”
小楼畴先是低着头回话,突然,泪如雨下,抱着华玉白大腿哭了,怕哭声惊着西门无双,用力强忍着静哭。原来上一次华云清来京时,对话还是不小心被小楼畴给听到了,但他也没准备告诉华玉白老堂主来过京城之事。
“玉白哥哥,你答应我,一定要治好无双哥哥,好吗?”
世间最痛苦之事,正是当你无法为而非人有求你为之之时,何况眼前还是个不暗世事孩童,华玉白能如何圆话?俯下身,向西门无双书房方向瞥了一眼,宽慰着:
“这样,咱说好了,你保护好他,我负责治好他,谁做不到谁是小狗,可以了罢?”
而屋内烛火微弱,西门无双并没有睡,放下书卷,不敢弄出半丝声响,绕过明烛,以不让自己身影映在透向小院的窗户,悄悄走向卧榻。临睡前轻轻掀起了自己衣袖,借余光仅看了一眼图符,那双冷眼显现温情如水。
魏忠在南境等待得心急如焚,兵部调令迟迟不来,煎熬胜过等千里家书,成王应允是否作数?自己是否要一生如流放,周转边关?
魏忠并不记恨甘兴,为将者,何人不想疆场建功?哪怕是有朝一日战死沙场而马革裹尸还,终能光耀门楣,不枉此生。自成王北上后,魏忠时常把自己锁在屋内,此次依附成王一党究竟能否实现?困扰着这个千百次战场上拾得性命归还的大晋将领。
依照事前约定,次日由王元庆送太平道人送出了宫,备好了车马,实为暗中想窥探得踪迹,留日后备用。这座皇城对太平道人何其陌生!若无重托,道人甚至余生都不想再踏上此处。同样是华白长发,与来京时变化不大,一人一车一马,再未拜访任何一人而直接取道城外。
自来人上报王元庆,车马出城后,有人暗中阻拦,跟踪失败,后再无人知道太平道人去向。
董孟一人来到了董府,进府前假问门卫:
“师父呢?”
“老爷进宫了。”
之所以不加怀疑阻拦,是因为平日里董应钦最为信赖这个大徒弟。久而久之,门卫也不再细问,董府便进出自如且无需通报。
天气转热,停尸房来报,尸体难以保存,董季独自一人操办,先将自己这个二师兄给安葬好。只因伤心难过,也没有心思去责怪董应钦和董孟为何不到场。其实不知,现在一人在宫中,一人就要对董府地道内的杀兄仇人动手。
董府设置也极为巧妙,一般的前后门也是有的,但秘门却极少有人知道。董家三兄妹自小就在董府和卫衙长大,董应钦自然告诉过他们,为的是防备日后有紧要险情时,可由此外逃解难。远看是堵墙,拉开暗门,早前那一排卫使早候在墙外,脚步轻如鸿毛,悄无声息地有序入府。
最后一道门,董孟双目警觉起来,自己身后一队人马皆是利器在手,整齐排着。
暗门一点一点开了......
来人一报,顺道给了西门无双一封信。还是那个邻人:
“少阁主,董孟带了人秘密去了董府。”
接过信,边打开边回问:“知道了。宫中还没消息传来吗?”
那人摇摇头,时信已全打开在手,看样子应当是封十分紧要之信,西门无双一目十行,双眼如电在纸上一扫而过:
“看来道人终还是没有误会,不过,没能出城相送,的确是有愧于人呐。”
信很快又被他亲自点燃焚毁。
“不管那两个大渝逆贼是否能全身而退,务必让人盯紧了行踪。”
董应钦到底进宫干什么呢?这是摆在西门无双心头难题,眼下他仅能确认外域逃犯就躲避在董府之中。
消息经由陈冉到乐典翼,再到成王,再由一名长史来了青竹小院时,董应钦进宫目的西门无双才得知,可早就晚了。此次毒计所指并非成王,更不是针对太子,一应知情人都没有过多认真对待,好希望看到明王母子也吃吃苦头,他们扶摇直上引来许多人不满。
许贵妃被传时同样还在太后那儿服侍,一得知消息,还以为太后病期间晋帝久无人陪,是想让自己过去解闷,心下暗自窃喜!到殿门前仍不忘整理头簪,理顺裙摆。
“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早不出晚不出,偏偏是这个时候。”
晋帝回首盯着陈冉,他却再没敢往下说半字。陈冉聪慧在于,深得人主信任却总不逾矩,他明白,晋帝再信任,有些问题不是不知如何答,而是压根就不能答。
许贵妃笑意仍留在脸上未退:
“臣妾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臣妾前来有何吩咐?”
“许氏,这事到如今,你还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吗?”
久在宫庭,这一问莫说许贵妃,就是一般人都能闻得出火药味儿来。迅速调动所有记忆于脑中过了一遍,看来明王还真没有把所有事情据实相告,这如何解围得看许贵妃修炼了。
“若是臣妾有做得不当之处,还请陛下明示,臣妾甘愿受罚。”
换作他人,晋帝兴许还相信是真不知情,但多疑生性使然,他也拿不准许贵妃是真不知还是抵死不认。挥手示意,陈冉接过秘信走下递给许贵妃自行阅看。
提着心看完,确认内中属实无疑,许贵妃当殿竟‘扑通’跪下求罪!
来了消息,成王首先想的,既是自己这个皇弟之事,不用那么着急。当那名长史回了府复命时,前有邀功之鉴,左思右想不放心,当下让下人准备车马。
“还是本王亲自去一趟罢。”
留下那名刚回府的长史也越发想不明白,此时前去又有何意义呢?
古有杀父夺妻之恨,是为世间最大之仇,成王夺刘春之妻,目的正在于报复这个吃里爬外的管事。但说到烟花之地,成王此次回京也与明王做法极为相似,不再去萧湘楼了。而此次原本也是准备外出去找刘春之妻,但一想事有不对,改道青竹小院。
这‘事无巨细’也给西门无双带来了烦恼,成王府之人三天两头往小院跑,难免引起猜疑,只是成王已一厢情愿坚定脱口,一下子也没有找出合适理由回绝。原本之前让入住成王府时就已回绝过,若此时再回绝,成王定会生疑。
“方才正好府中要有事,不得已才让人前来告知先生的,只是后来有一事不明,特来向先生请教。”
当成王到达青竹小院之时,前半个时辰许贵妃已在德馨殿向晋帝认罪求罚。西门无双如何不明白,两府虽为同盟,却也不是真心相助,一旦损他不利已时,正如成王此次一样,便真不会再那么上心了。西门无双想来这成王定是想问事态最后会否牵扯到自身的。
“王爷不必客气。”
“那时在竹丰县的时候本王就说过,让明王处理好后事,可实在是没想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依先生所见,明王府此次将是吉是凶?”
“是吉是凶,这得看贵妃娘娘如何应对了。原本时间就短,知道的时候已没有时间反应。”
成王终于知道,这消息原本再快都有可能延误,何况自己有意延误,那到了西门无双这儿时必定是延误不可的。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借饮茶掩饰那微妙表情。
看破却没有说破,西门无双在尽一个门客职责:
“事,必定不会涉及到成王府,只是,是锅就得有人背,在下想,以贵妃娘娘的性格,兴许会代子受过,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当然,这也必定是陛下的意思。”
至于说明王府和兴宁宫何处遭殃,成王是一点也不在意,但他感兴趣的是为何说这也是晋帝之意,为何要护着明王?若以前没领军打过仗,成王必会一问到底,但南下归来,这个问题经西门无双一点,他瞬间通透了。
极是自信地背起手立起身来,含笑自解道:
“本王明白了,这现如今我大晋国内怕是没人动得了明王了。可这个董应钦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呢?偏偏这个时候弄这么一出。”
这一问如同困扰着晋帝和陈冉的问题一样,没人想得明白。接着:
“联想近来之事,董应钦爱徒无故暴毙,难道说是有了线索指向明王母子?硬要把账算在他们头上?”说完又盘坐于西门无双对面。
对于此问西门无双却不想回答,明王远在西北,许贵妃久居深宫,若说王妃柳氏手下之人动的董仲也有可能,但劫铁案早已被董应钦下令封档,且旧档还被毁了。他不明白成王是如何有此联想的。
“这,在下也的确猜不透,相信不久宫中就会来消息,到时一切都明了了。”
就在前半个时辰,许贵妃果然聪慧地将一切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董应钦明白,若消息封得住,晋帝定会压下来,但事前早让冰兰等人散布出去,誓要让晋帝无论如何都不可宽进宽出而全然放过。
成王还想问些什么,但那纵火案也只有自己知道,太子出了事,明王出了事,下一步会否就是自己?可他不能问西门无双,毕竟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找了个借口也回了府,再没想起私会刘春之妻之事。
后宫之中,许贵妃得宠真不是仅凭着姿貌的,从此事便可窥得一二,代子受过,正是合了晋帝心意。现在的明王,担负着西北一役成败,而西北一役成败又干系着日后边境安宁、改策成败、民心稳乱等等,可以说,西北一役才是大晋眼下最为紧要之事。
旨意当日就下,许贵妃降为妃,供奉减半,除每日侍奉太后外,另往宗庙抄佛经,以示惩戒。
次日奏折又如雪片纷纷飞向德馨殿,大多都是指晋帝处罚过轻,那不仅是杀了护铁官兵的命的,还私通外域商贩,铁还是朝廷管制品。不单百官奏折,就连甘皇后也趁机前来施压。
一看晋帝就是一宿没睡好,一早唇白眼黑,陈冉一副比晋帝还着急的模样,前后伺候。不用说,百官上奏是王元庆让高赋发起的,现在甘皇后来,就是要看晋帝反应。
小太监来报,说是皇后求见,晋帝还以为是太后之事,毕竟永安宫那儿是甘氏在带着后宫一应妃嫔在把着,若是知道是来施压,无论如何万万不肯见。
“皇后有何事呀?”
头都没有抬一下,晋帝扶首低沉着,刚从那堆奏折中抽出神来。
“陛下,臣妾无德,还请陛下废了臣妾,再立新国母罢。”
晋帝抬起头来,一想这如何得了?!真把甘氏废了,甘家军怎么办?西北一役还如何打?现在才知道,帝王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权力在于制衡,最怕失衡。再者以往太子与甘氏所犯贪墨之事虽也涉及人命与金钱,但却没有涉及通敌国、杀官兵、涉禁品等等罪条,如此处罚相比甘氏与太子之前所受,的确过轻。
知事轻重,晋帝再劳累,此时也不得已亲自走下殿,欲将皇后扶起,可甘氏却不领情,伏跪不起:
“臣妾管治后宫无方,这才出了许氏这等失德之事,臣妾更是难辞其咎,若陛下不连臣妾一块处罚,臣妾还有颜面当个皇后?”
话是刀、语是剑。这要真如甘氏所言,连着甘氏也处置,这晋帝岂不成了昏君?可内心难处几人能知?真是最是无情帝王家,你死我活之时,除了自己以外,几无一人顾上所谓大局。
晋帝无奈,犯了错就得认,长叹一气,再望了一眼桌上那堆奏折,言语颓废无奈:
“皇后还是先退下罢,朕这就让陈冉拟旨。”
甘氏见好自然就收,装出自责样退下。
当日一早又下新旨,许贵妃直接打入冷宫。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别人一说进冷宫,定是万念俱灰,而许贵妃却是含着笑离开的兴宁宫。
王元庆终于觉得自己打了个翻身胜仗,当高赋前来报讯那一刻,一张老脸上竟笑出了新意,就连文茗山传来了噩耗也没丝毫放在心上,匆匆提笔给南方太子送去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