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处暑(危邦不入)
作者:韦氏又宣      更新:2021-05-24 19:39      字数:4717
  虽说董应钦是卫尊,其余卫使却均有独立办案权。若是钦差,得了晋帝密旨,更是可以越过董应钦而直接向晋帝禀报,如此设立初衷正是为了防止董应钦一人专权。
  依理此次是董应钦交办之事,所有卫使,只要他愿意询问,是必须向其禀报案情进展的,可董孟自在西城门抓获了那辆奇怪的马车后,擅自将人押在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据点,当日又抓了另一人顶替,匆匆交给董应钦权当交差。
  将人安顿好后,董孟依旧没有死心,趁还有些时间,来到锦泰茶楼前看会否有何新发现。却发现盯着的卫使眼神迷离,避而不敢视,原以为是新来的见生。一查问才知道,原来时日一久,此处监视渐渐松解下来,前一日那些个懈怠的小卫使竟没有按时作标记,现在才知道,已经是两日过去了。
  那个当日当值小卫使就立在董孟远处,暗自发抖,如无意外,董孟依权可按卫规就地处决之。董孟表情却很冷静,一再确认,越想其中端倪越多。
  随着气温回热,正午时分更为难耐。那个小卫使一看入行不久,正午困意甚浓,来时被发现在打盹儿,被一把喝起,现在卫帽都是歪斜着的。
  “过来。”
  听到董孟命令后,那小卫使眼神躲闪,战战兢兢向其走来,步子凌乱无力。
  “看着我的眼睛!”
  随着大声一喝,小卫使为之一震,额头渗出的大颗汗珠在快速抬头瞬间抖落,心想小命怕是难保了!
  “一字一句给我听好了,今日再疏漏一次。”
  是有意给放自己一马?还是死神来临前的嘲讽?小卫使万不敢相信,就连全程都在周围负责盯梢的卫使也不敢相信,这董孟究竟意欲何为?
  董孟带着心事走了,直到下楼脚步声尽了,那周围人才回过神来。那犯了错的小卫使也才拂干自己额头剩余汗水,庆幸自己今日好运拾回了一条性命。
  竹林有蝉鸣,竹叶也越发青翠。这立夏还没到,一股热浪便袭来。
  “有什么需要我现在就知道的吗?”
  “禀报少阁主,阁内来了消息,安执事伤得有些重,好在一家总算没事了。”
  “不预难立,这一次是侥幸,全赖进京前安排得好,否则真要隧王元庆的愿了。你要是王元庆,下一步会如何打算?”西门无双突然发觉这一问也白问,若是华玉白还好,一个手下而已,如何能回答。改口:“罢了。传令下去,夏季将至,阁内警戒无限期升至最高级,如需变动待下一步命令。”
  柳氏根子上还是不信任西门无双的,若让听雨轩信息交叉,找出这潜逃在京的大渝疑犯显然不难,这就得西门无双自己想办法来应付。相较而言,她更愿意做出有利于明王在西北的决择而继续装出中计之态。
  谷雨前后,正是播种移苗好时节,邮县却仍是不容乐观。一番较量下来,事前南下仓促,直至今时今日才发现问题——秧苗有限,即便是百姓真的敢扩种那些丈量多出的田地,苗从何来?好在南方天气湿热,可种两季,眼下育苗也来得及。
  百姓不敢种,官商本无钱,这是邮县留下最大难处。太子也非常人,国将有难,晋帝让自己南下改制也无非是转移国内注意力,暂时安稳住国内局势;国外那场仗迟早要打,而且还必须得打赢,改制与打仗真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件相互牵连国事。
  程中义和章太原不愧是太子得力臂膀,这些日子不遗余力把清仓及丈量差事办得如火如荼,因都有自己的人参与,县下各处新造田册皆已陆续汇入县城。相对而言,丈量更苦但较为容易,而查抄到现在依旧没有进展,似乎一查到底、旧账全翻的话,这邮县县城商人中,几乎人人要资不抵债。
  查抄钱粮保障不发生饥荒,丈量田地为来年税收上增两事都有人在做,但眼下另有两事更为重要:那就是赶快育苗和让百姓放心认种。事自然就得摊到许太隆身上,也只有他最为合适。如许太隆猜得不错,下一步开荒增田怕也是要落在自己身上的。
  许太隆知道,这一切对百姓百利无害,但对那些保有大量田地的官商而言,就只有百害而无一利了。田亩减少了不说,那些以前无需上税的田地来年也要开始试行上税了,减的全在自己身上,难怪那么多人扬言官不聊生!
  焦急等着文茗山消息同样还有一人,那就是王元庆,但迟迟无信,他也有不祥预感,此人是逃生出来的,反水不可能,应当是遭遇不测了。
  自擅自秘密将人押于另一处后,董孟心绪难平,作为有了一定等级的卫使,是有自己门道和本事的,这些秘密据点没有人知道。而自从将人押来此处后,他也仅仅来看过一次。那就是仅有那一次将人押来时,反复仔细确认,后再没来过。
  “他好吗?”
  华玉白因天热,又抽出自己折扇扇起来,在西门无双面前,别人大概不敢吧。
  “你告诉我你想听什么答案?”
  这一问却没有得到答案,再认真看着西门无双强装克制出来的牵强,华玉白照旧丢了折扇,将手伸将过去给其把脉。其动作十分快,收回的手又顺便拾起扇子顾自扇了起来:
  “近来是不是睡意变重了?”
  西门无双知道瞒不过,整理好自己衣袖,表示肯定地点头不语。
  似乎只要有华玉白在,西门无双便会相较心安些,有时比华云清在都要好。
  “他们现在已经对文茗阁竭尽所能刺探了,别以为我人在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人已经找来送来了,怎么用是你们的事,我也不会多参与。”
  虽华玉白口口声声说只负责医人,但很多时候,西门无双好想有个人诉说,这唯一之人就是华玉白。
  董孟随意找了个人就交给了董应钦,也按事前吩咐的栽好赃。董应钦没细心注意到自己这个爱徒心绪变化,拿了东西匆匆就要进宫而去。
  身为君王,君临天下,无论遭逢任何大小事,定得修炼出一副气定神闲,可晋帝也是人。闹哄哄的德馨殿一下子突然安静下来,陈冉发觉到了晋帝脸上微妙变化,这种变化非一般人能看得出来:
  “陛下,劳累了一天,殿外凉爽,老奴扶您出去走走?”
  以前但凡陈冉适时建议,晋帝都乐于接纳,但今时不同往日,话一了,晋帝垂下头,一副疲态:
  “不去了,朕累啦。”
  陈冉再没敢说话,但他知道,自太后病倒以来,晋帝每日都在克制。猜想兴许晋帝倒不是在意孝顺与否,而是担心自己那几个皇子。
  董应钦倒真是让气给冲昏了头,也不再征询宫内那些小眼线当日晋帝心情,直接就入了宫,当下求见。
  知道是董应钦,晋帝不好回绝,怕万一真有要事给耽搁。
  一见人入了殿,陈冉没了好心情。严格讲,只要是御律卫每一次进宫,陈冉都不太愿意施以好脸色,毕竟沾上卫使,多半祸多福浅。无奈这仅是公务,对事不对人而已,再不满,场面还是要讲究的。
  “事干重大,臣不得不报,却又不敢报、更不知当如何报。”
  晋帝知道,这董应钦向来不卖关子,遇到让他如此难以开口,心下意识将言之事定是牵扯到宫中了。
  而董应钦进宫之前也已经作好了晋大发雷霆准备,孰料近来自己对于这位皇上真是越来越难猜测了,他在想究竟是自己变了?还是晋帝变了?
  “东西哪来的?”
  “回陛下,此前通缉的大渝要犯,御律卫下了严令四处盘查可疑人员,疑犯至今也还未落网。这是今日卫使在城门例行盘查时,从一个高鄂人身上搜出来的。”
  而此前在青竹小院,华玉白似乎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好不容易才找着的人,你说,真能起作用吗?”
  “我也不知道。”
  “得了吧,没把握的事,你不会干。再者说,那还真是个大美人呀。”
  “说来说去,还是柳王妃的不信任。此次若她们真的中了计,往后也不便再留在大晋了。人一走,西北之事更多一份安全。就怕他不急,人一急就一定会出错。”
  一转到德馨殿内,原本纸不长,可晋帝却像是在阅读一本古书一样慢理斯条,边看边问:
  “听说董仲死了?案情追查得如何?”
  董应钦这才吓出了汗,深觉自己一着急真是出了错。卫使被杀,且不说追凶追得如何,首要是先亲自向晋帝备报的,这是卫规。周治、王之徐、陈冉、乐典翼、卫里任何一人都有可能向晋帝透风。
  “是臣失职,皆因爱徒突然遭难,臣、臣一时悲愤过度,竟连这铁律都给了忘了,还望陛下赐罪!而臣,正是因为有了线索指向外域人,所以才往这条线上查。”
  这辩解听着牵强,晋帝并没有当场严加追究,也没有就董应钦上交的这份供物作下任何处置,看来这又是国事家事难分,想必必是宫内某股势力又要面临考验,晋帝心中正在权衡。
  得知董应钦进宫面圣,加之锦泰茶楼小卫使失职记录一事,董孟知道地道内那两人极有可能仅是空口要挟而已,更加上得知董仲最大可能就是命丧于那二贼之手,这一次,他要自己做决定了!
  “董大人,你召集兄弟们来是有何要事?”
  一看堂下,整齐立着十个卫使,身形魁梧。
  董孟慢慢站起来:“你们都是卫里身手最好的卫使,你们先说,平日我们兄弟待你们怎么样?”
  十个卫使心知肚明,只要上司有此一问,便知道是要赴汤蹈火之时了,个个急不可奈,十人两排,前排右侧离董孟最近的人代众人回话:
  “董大人,这还用说吗?您一句话,兄弟们全力以赴。”
  “您说罢、您说罢......”其余人激愤地跟着嚷了起来,以示忠心。
  “好,待会儿听我命令,一同前去擒杀那杀了二师弟的大渝逆贼。”
  董孟是下了决心狠心,以往听董应钦听惯了,但这董应钦之事直到目前为止,他是知晓得最多的。大概被复仇冲昏了头,此次他认为自己擅自下手是对的。
  太平道人果然守诺,自被邀入东宫地下室后,一直都未出过宫,更是在年老之际一心为太子专研新丹。宫外,也一直未再与文茗阁或乌家联系,全然是断绝与外界一切联系。谷雨当日,让丹房通知王元庆,说是有要事相告。
  “不要再对文茗山那边报有期望了。”
  吴作浪不明白,这放出的冷箭几乎箭箭空发,成明两党越发得势,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想过退线,只得如此跟着王元庆一条道走到黑。
  来人一报,说是丹房太平道人有请。若是没有太子托付,莫说一江湖道人,就是名人名流他都没想理会。可事关太子,他却不得不去。
  看着东宫熟悉的一切,王元庆虽常来,可除了亲自向南下太子代寄新丹,很少还想起这地下室还有个太平道人,去看望过小郡王后,直奔地下室而来。
  这一看变了大样:室内再没有之前冰兰执掌时的神鬼氛围,而是更像药房,甚至与太医院药房有些相似。
  “殿下之前被妖女误害不浅,若不是老夫及时发现,现在太子真是凶多吉少了。不知那妖人抓到了吗?”
  王元庆这才又发现,自己除了将所有精力放在对付党争,现在连这之前炼丹师通缉一事也快跟着忘了:
  “陛下将事情交给了御律卫,足见重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不知道人将本官请来是为何事?”
  太平道人没有说话,将王元庆引入另一个丹房:
  “这是老夫一生所学,也是老夫能做的。”
  看着药柜上,密密麻麻摆放着各式小药瓶,不见不知道,单眼前这一切丹药,那得是花了多大心思!王元庆之聪慧如何不知,想必这老道人是时候要离去了。
  事前有约法三章,太子南下时也嘱咐过,王元庆自然不敢阻拦,照例一番委婉挽留,让太平道人次日准备好,王元庆亲自将人送出宫。
  刚从赈灾点出来,霁生很快找到了质恒。收到了文茗阁内消息,消息是有些滞后的,一封信便将安靓前后遭遇及死里逃生给报给了质恒,但信却是写给霁生的。
  霁生知道不妙,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何至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要对质恒下手?
  “没事就好。”
  阅过,质恒仅仅短短四字,全然不在乎霁生脸上焦急表情。
  “老夫的意思,邮县眼下已成了危邦乱邦,救民于水火之事,咱哪里都能做,还是先离开邮县罢。”
  手拿着拆好的书信,来回走着,住处十分简陋,看着质恒犹豫不决,霁生脸上越发深沉越发着急。
  “岂因福祸趋避之?这邮县百姓要是知道文茗阁撤了,岂不寒心?还是过段时日再说罢。”
  霁生似乎对质恒更为担心,这份担心有时甚至超过西门无双。这一点质恒也有怀疑过,但一切碍于不知如何开口,所问不当,好多次都是话到唇边又止。正如那一次解梦,本也已经是作好了必问决心,终也不了了之。
  霁生仍不死心劝道:
  “眼下邮县有多方势力在关注,不用担心的。倒是邻县,他们也需要我们文茗阁,是不是先去邻县看看?如此,一来证明咱不会走,二来也不违背咱南下初衷。”
  质恒听明白了,说来说去就是要离开邮县这是非之地。
  “不然这样如何,霁老先生带着其余人手去邻县,我自己留在邮县。”
  看着执拗不过,霁生叹了一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