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平听田福军这样说，心中不禁是叹了一口气，上一世许多的穿越小说都是提到过这个问题：穿越者永远不要小看穿越到的那个世界的土著人士的智慧。
  孙少平在写这篇文章时确实是有意识的回避了农村的基层组织模式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在后来的岁月里，农村包产到户，是被社会大众普遍接受的。
  但是在1977年底这个年份，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还是一个极其敏感，在有些地方甚至是碰不得的高压线。
  而他的这一刻意的安排，显然是被田福军看了出来。
  田福军看着孙少平面露犹豫之色，摆摆手说道：“不要有什么顾及。今天家里面也没有外人，少平，你从小在农村长大，你看，现在的人民公社制度到底行不行？别只顾站着呀，坐到沙发上。”
  孙少平坐下来清了清嗓子，说道：“福军叔，这个问题我确实思考过，不过我这样小的年纪，也不可能有什么了不起的见解。我就觉得吧，至少就目前看来，人民公社制度是根本不适应我国当前的农村社会生产力现状的。”
  这个时候田晓霞倒了一杯水放到了孙少平的面前，田福军继续问道：“为什么那？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到哪里说那里。”
  “嗯，”孙少平点点头，继续说道，“目前人民公社制度不适应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主要因素有二个，第一是生产过程中存在劳动监督成本过高以至于根本无法有效监督的问题。人民公社产权制度安排下，对任何单个社员来说，他都不拥有相对于其他成员来说的对生产资料排他性的使用权收益权和处置权，在这种背景下，公有财产的收益与损失对于每一个当事人都不具有切身的相关性，从而导致了宣称口号上的公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性和实际操作过程中的根本无人心疼的矛盾，并且现实中根本无法进行有效的监督。比如说，”少平想了一想说道：“到目前为止，耕牛还是农村最为重要的劳力牲畜，旧社会农民对于耕牛是极其的珍惜的，在咱们原西县曾经有过一个真实的事件，一个新娶进门的新媳妇因为喂自家牛时没有注意，让牛拉了几天稀，公公婆婆和四周的邻居都是说她笨，连喂个牛都是喂不好，最后媳妇羞愧难当，最后竟然上吊自杀了。”
  坐在孙少平旁边的田晓霞听到这样的一个故事，忍不住“啊——”的一声，问田福军道：“爸，这是真的？这也太残酷了吧！”
  徐国强道：“傻丫头，这当然是真的了，这倒不是说欺压妇女，人命不如牛命。而是那个年代一头牛对于农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家里有牛，那可是一件宝贝，用它干活省力气不说，干的还确实比人要快要好。一头好牛的价钱一般能顶几十亩地的产出呢。”
  孙少平看着田晓霞道：“晓霞，我也对于这名新媳妇的遭遇非常的同情，不过我举这个例子只是为了说明耕牛这种财产对于农民实在是太重要了，牛有一点儿小病小灾农民就是心疼的不得了。可是在目前的人民公社制度下，对于耕牛根本没有人心疼了，因为那是集体财产，好坏与我丝毫关系都没有。比如说前一段咱们村二队里死了一只小牛犊子，责任咱们就不提了，就说人们的反应，没有一个心疼惋惜的，都是兴高采烈，因为可以分到牛肉汤喝了。福军叔，反正我爸说农民一点儿也不心疼耕牛了，丢人啊！”
  田福军点点头，对孙少平说的第一点相当的赞成，继续问道：“那第二点那？”
  “这第二点么，”孙少平继续说道，“第二就是人民公社的社会运作组织下，追求将公社成员的不平等减少到最低程度，但是与此同时，这种制度却不提供哪怕是最低的实际的劳动激励措施，在目前的体制之下，个别农民提供的超出平均值之外的增加的劳动供给的成果，不仅是不能够得到奖励，反而可能因为种种的原因，最主要的就是与大队干部的远近亲疏，出现了干活多的收入比不过不干活的情况。”
  说道这里孙少平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润叶嫂子，说道：“当然，福堂叔在村子里面还是很公平的，虽然因为制度的问题不能够实行有效的奖励，但是咱们双水村最起码没有那么多吃闲饭的。”
  孙少平说的是这样一种情况——原先国家出台的政策是对于村子里面的革命烈属五保户等曾经为国家做出过突出贡献因病不能劳动的人民公社社员，公社要给这一批人至少按照社员工分的平均值参与公社的分红。后来这一项政策重点放在了“贡献”“至少”四个字上，比如田福堂这样的村支书，一年四季要不然在开会，要不然在开会的路上，根本就没有参加过劳动，但是一年到头的时候，你还得让他按照分红的最高等级让他分东西。至于其他的村支委委员当然或多或少都会有照顾，再往外包括大队小队的会计，饲养员等等或多或少都会有所照顾——干活少但是领的还挺多。有的村这样的比例甚至能够达到三分之一以上。
  这件事情放到新的时代实际上就是单位当中的一线工作人员和行政后勤人员的关系——谁都会说一个单位当中最为重要的就是一线工作人员，但是真要是分好处的时候，你总会发现后勤和行政人员反而分的更多，理由吗，人家可都是成天在领导面前晃悠的人。在许多单位，伺候好领导远远的比把本职工作干好重要。
  至于孙少平说的夸奖田福堂的话，倒不是孙少平为了不让田福军田润叶尴尬。
  田福堂在双水村里控制行政人员数量还是把握的非常严的，比如小队的会计，其它村子最少一个小队的会计有两个，村子大队还要有两个会计，但是双水村小队只有一个会计，而且一队会计田海民直接兼任着大队的会计，其实田福堂还想让田海民兼任二小队的会计，但是金俊山金俊武都是坚持二小队的会计必须姓金，顽强抵制才让田福堂没有得逞。
  你要问田福堂给田海民这样大的权利不怕她造假账吗？田福堂还真不怕，因为他有一个铁面无私的好助手孙玉亭啊！
  靠类似的方法，田福堂将整个双水村的里里外外掌握的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