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弥真和玄霜非常不屑，但能初步控制水的运行，让李白非常高兴。万事开头难，李十二相信自己已经向大剑客的未来，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可惜这种高兴没能持续几天，汤饼馆就遇到了大麻烦。
  西域真陀部的数名使臣，慕名前来寻访小诗人李十二，顺便享受一碗号称“长安新八景”之一的“面片飞雪”。
  庆阳坊中的百姓，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热闹，更喜欢这种热闹带来的额外生意。然而那天，却出了件让老百姓惊恐不已的事情。
  真陀部诸人在吃完汤饼后，竟然个个双眼翻白，倒在地上不停抽搐。正使乞斤钵罗，甚至还没来得及等到医馆叶士文拿来药箱，就双腿一伸，魂归大生天。
  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闭上。随着尸体逐渐僵硬，那惊骇至极的表情，永远地凝固在脸上。京兆府前来验尸的仵作，尽管经验丰富无论多么可怖的场景都见过，仍然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听闻乞斤钵罗暴毙庆阳坊，京兆尹孟礼温，不由得脑袋都大了三圈。
  是个傻子都知道，这些使臣的伤亡，绝不是因为汤饼馆黑了心用过期的面粉、有条竹叶青在水缸里撒了泡尿那么简单。
  何况是刑部小吏出身、短短十二年就爬到了京兆尹高位的孟礼温。从那小小的汤饼馆中，宦游多年的孟礼温，嗅到了一股彻寒的阴谋气息。
  真陀部本来就和大唐不睦，与信仰景教的大黑食国感情上极为亲近，只不过被前任安西节度使裴怀远打得极惨，托托罗山一战，三万骑兵片甲不存，不得不归附唐国，称臣纳贡。然而仇恨的火焰，在部族中却是日盛一日。
  朝中百官无人不知。但是，比起跃跃欲试喊打喊杀的军方，文官们却更喜欢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着真陀使臣们那写满谄媚、讨好的脸。
  此次乞斤钵罗来京，本意是利用朝中大臣对“天朝大国”颜面的狂热偏执，勒索唐国，为部族多捞些好处。这也是西域诸部经常玩弄的手法，而且屡试不爽。
  宰相王林甫顶住了百官巨大的压力，绞尽脑汁才将对真陀部的“赏赐”缩减到绢十万匹、茶五万担、生铁三十万斤，各类药材三万函。
  乞斤钵罗虽然面上痛心疾首，满长安努力卖惨，心中却是喜出望外。带着远超预期的巨额财富回到部族，必定受到英雄般的崇敬。他的指尖，甚至已经感觉到了大酋所赐女奴，皮肤的光滑与柔腻。
  更重要的是，这对西域漠北诸部而言，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唐国现在只能靠钱，才能勉强维持，或者说得干脆点，买来西域的羁縻关系。
  揭开大唐纸老虎面目的英雄，是谁？是我乞斤钵罗。将来漠北诸部联盟抗唐，谁做头狼？是我真陀。
  而对唐国朝廷而言，这可能是一个微妙转折的开始：唐帝不再震慑百官，宰相的权威受到挑战，文官集团对军团武力设法限制……
  有些胆大的官员、将军，甚至公开非议诗科。对帝国的未来而言，会写诗的文人，会砍人的武士，会经商的商贾，会种田的农民，到底谁有用？
  当然，这些并不能让孟礼温烦恼。
  棘手的问题是，就要满载而归的乞斤钵罗，死在了自己的地面上。
  大理寺精通药理毒物的专员已经得出明确而肯定的结论：真陀使臣们确实没有中毒。
  法司处的处士们仔细勘验、盘问幸存者后也得出结论，使臣们并没有受到修行者意念的攻击。能用念力杀人的佛门、道家、终教高手的动向都在法司处的掌握之中；而且就算有人胆敢在长安动用念力杀人，遍布长安城的三十六座护城法阵，一定会有所反应。
  这就见鬼了。难道真陀使臣真的是……人品差到能被面汤给噎死？
  谁能有力量做得如此天衣无缝？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孟礼温只是简单想了想，就不寒而栗。
  是军团有人要挑起战争，开疆拓土、邀功请赏？是海东某国为大唐树敌，以减轻压力？是唐帝要借此发难，清洗整肃？是太子要激化矛盾、铲除异己？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孟礼温这种层级的人能承担得起的。
  大唐朝廷必然要面对漠北部族的怒火，他们可不会相信乞斤钵罗是被面汤呛死的。唐国必须做出合理的交待、满意的赔偿——除非动武，灭了真陀。
  而倒霉的孟礼温，却将承受朝廷的怒火，成为替罪羊，那不是有可能，而是必然。
  而更倒霉的李十二，只不过是这个阴谋中，顺手除去的一个小麻烦。
  玄武军团不介意，七公子更高兴，浮屠辩机乐见。
  多么俗套，然而又多么管用的手段啊。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错，李十二已经颇有名气，甚至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赏赐。但那又怎么样呢？
  在天下大局面前，别说牺牲李十二了，就算是把宰相满门抄斩、把亲妈卖给敌人、让数十万将士殒命，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京兆府的差役来拿人之时，李十二失魂落魄，满心懊悔自责，自己那么精心做的汤饼，到底哪儿没弄好，把客人给毒死了呢。
  弥真像只母老虎一样，拿着笤帚就要去殴打差役。玄霜将她拦住，免得又增加个“殴打官差”的罪名。店里死了人，官府自然要查案。李白作为户主，自然得去过堂询问。玄霜第一不便暴露，第二唐律森严，玄霜也不能公然对抗。
  至于李白的安全，哼哼，玄霜倒是毫不担心。只要李白掉了根头发，那就拆了京兆府，杀点官差呗。
  就这样，李十二被押进了京兆府的大牢。然而不到半天，又被直接提进了大理寺的拘押所。
  大理寺少卿宋波，站在拘押所阴暗的走道尽端，看着李十二那瘦小的身形，被粗鲁地推搡进牢笼，面无表情。
  真陀部的使臣，吃了他的汤饼，死在他的店里，事涉重大。大理寺请他来问话，天经地义。然而，谁也不曾料到，可能小孩子没有见过世面，只不过进了拘押所，居然就吓疯了，成了一个傻子。
  宋波再次叹息，摇了摇头。来到拘押所外的巷子里，天上下起了雨。
  一人撑着伞，静静地站在雨中。朦胧的暮色中，勉强可以看出，是个光头的和尚。
  宋波经过那和尚的时候，轻轻抬起头，向墙里某个方位扬了扬下巴。
  小孩子长得挺俊俏，听说还写得一手连皇帝陛下都欣赏的好诗，可惜啦。宋波心里一声叹息。
  他没有打伞，因为从小就喜欢漫步在雨中。如果当年进的是翰林院而不是大理寺，估计也能成一诗人吧。
  大理寺少卿缩了缩脖子。虽然已是盛夏，可今夜的雨，是那样的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