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玄武门前一抹春阳
作者:西蜀晓农      更新:2021-05-24 17:53      字数:2363
  武德九年三月初九的下午,初春的阳光,像小姑娘的眼神,那样的明媚娇俏。日头偏西后,更是带上了暖洋洋的金黄。
  金黄色的阳光静静地洒在玄武门上,给这座本来就庄严的门,更添了几分皇家气象。
  正如长安是天下闻名的雄城一样,玄武门也是四海皆知的名门。作为大唐帝国正宫——太极宫的正门,是那样的庄重俨然。
  唐人的审美意境,冠绝古今。玄武门的庄严,绝非像后世那样,只能用巨大的规模、昂贵的材料、繁琐的装饰堆砌而来。
  事实上,玄武门并不高大,只有低低的一层,三个开间。普通的黑瓦覆盖着屋顶,檐柱梁枋斗拱上,连油漆都没有。长安城随便一座王府大门的精美程度,都远在其上。
  玄武门的庄严,只因为它是玄武门,大唐正宫的正门。
  历代唐帝,均不修造长安城的城墙。因为大家都知道,长安的城墙,在帝国的边境线上,在唐军士兵的陌刀间,在文臣官吏的笔墨中,在僧侣道人的诵经声内,在大唐百姓的心意里。
  同样地,玄武门根本无须高大雄伟。哪怕只是立了根竹竿,那里也是庄严神圣的所在,丝毫不得冒犯。
  曾经有群大黑食国的浪人,大醉之后不顾唐国规矩,非要带刀经过玄武门,以卖弄自己的勇敢和血性。
  但是,他们的勇敢和血性,并没有人来得及看到。他们带刀刚走到玄武门附近,就被无形的力量,碎为了尘埃,被风吹到水沟里、屋顶上、杂草间。
  如果没人能够在玄武门动用武器,那玄武门之变,又是怎么回事?
  李明仲难得地笑了起来。
  玄武门变时,根本就没人动用武器。什么世民一箭射穿建成啊,什么尉迟敬德被元吉一刀两段啊……茶馆里说书先生最大胆的想象罢了。
  就算没有玄武门的禁制,难道建成、元吉、世民、尉迟敬德、长孙无忌……这样的绝世强者之间的对决,还需要舞刀弄枪?那不是街头泼皮混混们的斗殴么?
  玄霜点点头,道:“还有个问题,老夫好奇了数百年。世民为什么要在万众瞩目的玄武门,在光天化日之下,搞什么暗杀呢?这还能叫暗杀吗?也许你知道原因?”
  李明仲颔首道:“玄霜问到了关键。其实那天下午,根本没有什么政变,根本没有什么暗杀,有的只是一场赌赛。”
  和世间的任何一场赌赛一样,有证人、有筹码,愿赌服输。
  只不过,筹码太重。赌的是性命、赌的是江山。
  见证者的份量也很重。是高祖李渊,以及三省六部的主官。
  只不过,他们并不情愿。他们曾经为了取消这场赌赛,付出了艰苦的努力,甚至在绝望之后仍未停止,直到最后一刻。
  因为在建成和世民看来,这是解决双方之间问题最好的方法,唯一的方法。
  以最少的代价解决兄弟间的死结,尽量避免唐国元气的损伤,尽量避免朝廷的动荡……
  更重要的是,要以事实来确认,帝国将来的走向。
  这样,就没有比玄武门更适合的地方了。
  唐国定都长安,修建玄武门的时候,刻意让长安所有百姓,无论年龄大小,都来投土一抔奠基。
  玄武门是万民守护之门。
  大唐的士子科举高中、金榜题名时,玄武门将大开中门,让这些天下英才,鱼贯入宫。
  玄武门是大唐英杰守护之门。
  站在玄武门前往西望,是太一观巍峨的钟楼。向东,是大慈恩入云的万寿塔。向南,是景教如枪般耸立的宣礼楼。人们朝每一个方向看出去,都能感受到信仰的力量。
  玄武门是万法守护之门。
  当年,高祖特意让三藏法师,把从西域带回来的佛经、佛像陈列在玄武门前,争相来睹的百姓人山人海,从玄武门到三藏法师驻锡的弘福寺,排成了几十里长的队伍,祥云聚散,仙乐飘飘,花落如雨。
  在玄武门做个了结,就是让万民、万杰、万法、万世来作为证人。
  李渊曾经以老父的身份,哀求皇子们可不可以不赌命,建成和世民异口同声地反对。
  虽然愿赌服输,但人总是会变的。今年服输,明年呢?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相伴多年的部属、谋臣、军队,他们服吗?
  只有死人,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李渊虽然伤心,但是理智告诉他,虽然必定要失去一个儿子,但迎来的将是大唐繁荣稳定的未来,万世的荣光。
  这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但是,李渊毕竟无法像看戏一样目睹这些事,只好去太极宫内的海池上划船。
  后世的史学家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玄武门兵变,喊杀声震天,怎么还没有人报告李渊,而李渊还有闲心划什么船呢?干脆以“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认为是太宗皇帝漫不经心变造的谎言,来一了百了。
  ……
  赌局很复杂、赌注太重,赌法却很简单,不过是一局棋。
  邻近的区域已经全部戒严,根本没有人知道玄武门前马上要上演的事。
  玄武门前,摆好了两个蒲团。如此隆重的事,却事先没想到要用蒲团,只好临时从附近的香严寺借来。
  蒲团找得很随意,但棋具却非常的讲究。棋子产自海东三万里远的集真岛。传说岛上有座凝云台,台上的手谈池中特产这种号称冷暖玉的棋子,天然就有黑白两色,摸上去冬暖夏凉。棋盘则用西域天穷山上的楸玉树制成,光洁如镜,坚硬如铁,水火刀斧不能伤。
  建成与世民,当面而坐,神情肃然。除了两个童子分侍两侧,再无旁人。
  魏征李靖长孙无忌一干人等,站在五十步外,遥遥看着就要“手谈一局”的两兄弟,心态复杂,各有表情。
  纵然他们不知在多少大场面、大危险中,早就习惯了泰山崩于前而毫不动心。但此刻,棋局还没有开始,各人不管面上表情如何镇定,手心背上却已经浸满了汗。
  世民向建成,长跪,三拜。
  建成回礼,长跪,三拜。
  没有更多的话了,要说的早已说尽。如果还有的话,来生再说吧。
  但建成还是开了口。
  “你是老三,你执黑。”
  世民摇头道:“不可。既然赌的是天意,还是由天意来定。”
  说着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把右手背到身后,伸出指头。
  建成道:“单”。
  世民道:“兄长赢,执黑。”
  建成拈起一枚黑色的冷暖玉棋子,轻轻地搁入了棋盘之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日头渐渐偏西,玄武门前青石铺就的空场上,反射出耀眼的阳光,把兄弟二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
  陈抟老祖手书的“玄武门”三个气势内敛、但磅礴无匹的大字,在日光中熠熠生辉。偶尔有风吹过,檐下悬着的风铎,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