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九以前人称潘九爷。
  哪怕是现在，只要在赌坊里，他也还是爷。自打来了漓阳城，九爷就没露过笑脸。
  可是今天，能让他高兴的事情来了，有两个赌骰子的赌客总是在赢钱，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看他们的样子，九爷很难相信这两位是什么赌术高手。
  那个瘦子看着猥琐倒是很猥琐，也不赌钱，可是看赌的眼神却很外行，总没看到关窍处，只知道收钱傻乐。而带头赌钱的这位粗大个儿，和潘九这么多年看过无数的普通赌徒相比也没什么两样，一幅见钱眼开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一个活脱脱的夯货，怎么就能一直赢钱呢?
  潘九在二楼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心里暗忖了半天，怎么也想不通：
  就算仗着本事一直赢，也不该总赢这一桌的，这下倒好，各路玩家都看明白了，全凑上来，将这一桌围了个水泄不通，都跟着这俩个家伙下注。粗大个儿买大，他们就跟着买大，粗大个儿押小，他们就跟着押小。还有两位刚卖了好几大车人参的北方豪客，也不嫌自己的钱多，压银票就跟撒纸钱似的。而外面挤不进去下注的散主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这么一根筋地在赌场里赢钱，连点掩饰都懒得做，要么是蠢到极点，要么就是凭了什么倚仗，来砸场子的。
  这种事，潘九爷早看得多了。要么也不会被人强撸到这里来给这间赌坊看场子。
  潘九又仔细看他俩赌了几局，实在没看出什么门道。
  荷官久经训练，想要什么点数，十次至少能成九次，骰盅更是特制的，无论摇出什么点数，在落地之后，只要开盅的时候隐晦地用手一拍，还可即时变化，这是专门对付练就听音辨点的高手而发明的，可今天这些手段全都不好使了。
  况且这摇骰子的陈小生是他潘九一手调教出来的人，他的家眷还掌握在自己手里，是不可能被别人收买的。
  难道这两个人能未卜先知？
  那可真是见了鬼了。
  终于在摇骰子的陈小生抿着嘴知道赌场已经输出去一个巨额数字，颤抖着按着个骰盅不敢开盅，快要哭出来的时候，而雄哥抱着堆成小山似的银票和元宝，不知疲倦满脸期待地等待结果的时候，几个五大三粗的壮丁将汹涌的人群挤出一道通道，护着九爷出场了：
  “鄙人潘九”
  声音很亮，一下子盖住了全场，连齐声喊“大”的几位杀红了眼的赌徒都回过神，自觉闭了嘴。
  看见众人默了声，潘九继续道：
  “我刚刚决定，将各位赢得钱，收九成九的抽头。”
  赌坊赢钱往往靠坐庄盈利。所以大多数赌坊都会雇佣精通赌术的高手坐镇，以防有人出千。而地下赌场则往往是有势力的黑道设局，为赌徒提供不怕官府的场子，靠得是对台面上赌资抽取佣金赚钱。赌得越大，赚得越多，抽头往往是一成，三成已是少有，五成如同抢劫。
  而像陈仓赌坊就这样一面坐着庄，一面还要九成九的抽红，简直是闻所未闻。
  “什么，九成九？!”
  雄哥声若洪钟，卖参的豪客也跟着拍起了桌子。可其他赌客，却尽皆低头不语，有些跟着赢了很多钱的人已经想开溜了，这开赌坊的，哪有好惹的主？只是场面突然的紧张，倒是谁也不敢走了，生怕被人注意到。
  潘九声调不变：
  “抽取九成九已经是客气了。阁下自来了这里，就一直赢钱，恐怕是用了什么不得了的手段。如果交了九成九的佣金，阁下便可以自来自去。可若是不服，潘某不才，倒想领教一下阁下的高明赌术。”
  “哦”
  雄哥一听，正和己意，立马粗着嗓子道：
  “好。既然你想玩玩，咱们就比比。我输了，就把赢得钱全都还给你，你输了，可得让我在这里赌个尽兴。”
  潘九冷气森森：
  “成交。不过，若是阁下输了，还得留下自己的一双手！”
  被潘九这么一唬，雄哥本能地把手和脖子一缩，避开对面寒意逼人的眼神，向四周乱瞅，气势忽然弱了许多：
  “嗯…同~意…”
  “不知阁下想要怎么比?”
  “就比这骰子，比大小!”
  雄哥加大嗓门，为自己壮壮胆。
  原来白少泽不懂如何赌钱，作为雄哥赢钱的幕后老千，只好在进门之前让雄哥挑个简单的赌法了解一番。
  所以他们就合计选了个骰子，一赌到底。
  “好。你先还是我先?”
  潘九感觉对面的粗大个儿虚得很，提了气势，变占据主动，让陈小生让出骰盅，做了个请的手势。
  熊哥大手一推，指着骰盅道：
  “先不急，这么秀气的东西适合这位小哥，可不适合我，咱们用大碗，来十六粒骰子，也不要那么麻烦，就比谁的点数大，怎么样。”
  潘九倒也爽快
  “好！拿大碗来！”
  “多大碗...？”
  潘九身旁的壮丁小声问。
  “起码也得这么大。”
  雄哥听见了，比了个西瓜大小的手势。
  潘九不知怎么的，喉咙里一阵痰涌：
  “就拿我平时喝酒的那种!”
  即使身是材魁梧的壮丁的那一双粗糙的大手，也抑不住九爷喝酒大碗那海阔的体量。远远看去，碗上画的雄鸡精神抖擞，无论神气还是大小，都跟真的一样。
  比伶俐嘴还瘦的赌坊熟脸尖嘴猴伸出大拇指不由叹道：“九爷真是海量！正所谓大风起兮云飞扬...”
  看到潘九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立马禁声，知道这是拍马蹄子上了。
  这可是关系到陈仓赌坊存亡的一赌，潘九拢了拢散去的气势，沉声道：“请！”
  雄哥火气大，性子浅，最不耐等，他也不客气，抓起十八粒骰子丁玲哐当全数倾尽了大碗，将另一只大碗一扣，两只大手就像捧了个酒瓮，上下摇晃，兽骨骰子在大碗里撞击，发出急切的脆响，就像林中猛泉激越山石之音。
  众人一齐禁声，脑袋也随这大碗的晃动上下摇摆。
  雄哥昂着头，在将大碗沉稳落桌，慢慢打开。
  众看官的视线也随之落下，然后黑压压的头颅全挤在了一起向前凑去。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皆异口同声“噫！”了一声。
  雄哥心里暗暗得意：“有白公子暗地里搞鬼...呸呸...帮忙，那还不想要什么点数就是什么点数...”
  伶俐嘴作为练家子眼神是何等伶俐：“立马从碗里看到五个一，四个二，还有三个三。”
  赶紧扯了扯雄哥衣襟，又恢复了结巴：
  “老...老大，不...不～妙。”
  “嗯……”
  雄哥长长应了一声。他还在沉浸想象里，被伶俐嘴拉忽然回现实，低头定睛一看，不由得呆立半晌，额头冷汗直接冒了出来，心道：
  “白公子，你哪里去了，这不对啊，这太小了，只有一个五一个六啊……难道你在这个时尿急上厕所了？这是要断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