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想象蛮荒氏族掌握了如此强大的力量，在熊猫人的家园里不断传来前线失利的消息，一时间无论是战斗人员还是等待迁移的居民，都在惶惶不自安中度过。
  风声鹤唳。
  蒋固执地等待在山谷里，和罗还有金金一起训练，在人们不可接受的怪物中间玩耍。
  她玩得入了魔，全然不记得回去的时间。同样也没有叮咛和劝阻，因为熊猫人自身已然危若累卵。
  自然的嗓音总比她的歌喉优雅，这使声音粗哑的蒋无比沮丧，她把未来前途的忧虑远远抛到一旁，去追求她一直认定的事情。
  验证它的日子就在今天。
  两只翔龙在空中盘旋起舞，他们熟悉并明了属于他们的战斗方式，并从蒋那里获知要躲避智慧生物的弩矢。
  智者远远站着，剖析和冷冽的目光仰视着他们的身躯，伸出绒袍外颤巍巍的手紧紧合着那神奇的书本，这些日子，正是用它，为翔龙们量身制造战斗场景。
  书的封皮老旧，封面上只写着ꪤψ∞ꪣ几个看不懂的词汇，褐色的纤维制品保护着页面，包括厚厚的书脊和长侧，只当它打开时，模拟的敌人就会从眼前出现，当它重新被合上，眼前朦胧的一切又都消失不见。
  这些日子，他总是没来由的出现，然后帮蒋和她的伙伴一起训练。
  “这会对你有帮助。”深沉的睿者总这么敷衍着说。
  今天是验收的时刻。
  咆哮的龙首喷吐着霞彩，金色的鳞甲倒映着金子般的闪光，灵活的龙身在空中纵横飞扬，躲避并击落一个又一个‘敌人’——一些在空中飞舞着蒋不认识的小物件和地上定点发射弩矢的砲台。
  罗显得尤其兴奋，而金金则更为躁动，好动和持久的活力支配着这种生命的一切，蒋在他们的背上徒劳地挥舞着蟠龙棍，一点没派上用场。
  试炼结束，金金载着蒋，从云中缓缓降落。
  “结束了，先生？”
  “看样子这两个小家伙合格了。”智者微微颔首，“你呢？”
  “我……”蒋指指自己，有点沮丧。
  “你的能力，你的武艺，在你的同类当中是独树一帜的，可你现在，我远远不能用合格来形容。”
  “我知道……”
  “不，你还不大明白。”和蔼的智者直接打断了她。“你要知道，无论在何种战场，你们都出现都必然成为焦点，”他瞥着还在亢奋地呼着热气的翔龙，眼睛回到蒋身上，“我从未指望过在这个大家伙身上你个人给对方以多大的杀伤，也不期待你学会在空中腾挪纵跃开始新奇的舞蹈，你的不可或缺性不只是迄今为止唯一能驾驭并和他们心灵相通的其他种族，还有来自于你性情中的安静。”
  他伸手虚握，比出一个椭圆。
  “你是他们当中的大脑，一旦神经末梢亢奋起来的时候，皮层一定不要过热，否则，再强大的造物，也会过载。”
  看着蒋不解的眼神，智者淡淡地笑了，“无法理解?那在我意料之中，你只要记住，在三个贴近的心中间，其中必有一个保持安静，这样，才能把将要脱缰的另外两颗心，拉回来。”
  他把双手合拢，护住心口，“当三颗心同体时，他们是战无不胜的，你的难点，只在于，把他们无时无刻地保持串联的状态。”
  蒋陷入深深地思考，从前方可以看到，她的眼珠转了一个又一个圆，但那不是晕厥的前兆，反而是，熊猫人，或者说蒋个人在回环思考的表现。
  “那么，现在，去吧，前线在迎接你。”
  “前线？现在？”蒋犹豫着，更多是担心，而不是惧怕。
  “是的，往时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这一刻。”老者呢喃着，好似抛却了情感，他整个人显得麻木，机械。
  “那么，好运，先生。”蒋从武僧那里继承了不会拖泥带水的性格。
  “对了，先生的名字是……”蒋将要跃上翔龙的背时，一回头说道。
  “那是一开始就已经回答的问题，一个抛却了名姓的人的伴仆。”老者朝着天际躬身祝祷。
  蒋不再回头询问，而是跨上翔龙的背脊，离群的罗和金金驮着她腾空而起，智者无表情地目送着他们，像是出席葬礼。
  “啊，一切的起始，即是那因由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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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蝙蝠骑士也许是除了巨龙之外这个世界上最有力的空中军团了，那些不见踪迹的掠食者不算，因为那些即是在被害者死亡时也只呈现出阴影的家伙们不会被明面上的种族过多地提起。
  对于恐惧及其本身，智慧生物总是讳莫如深。
  所以擅长近身格斗的武僧的溃败也在情理之中。
  神出鬼没的手斧和掷矛，防不胜防的巫术，现在少部分巨魔手中多了华华丽丽的光彩，在熊猫人浓密的绒毛表皮上留下一块块焦黑的创伤。
  他们站在悬崖边上，狡猾的猢狲拒绝援助，同盟的其他种族纷纷迁徙远遁，可锦绣谷却是熊猫人的家园，那些武僧更是直言“不可毁弃”。
  所以当一个黑袍人听取一个旅店里一个油腻腻的熊猫大叔把战争发生的因由当成歌谣述说的时候，祂还是禁不住表示出嗤之以鼻的态度。
  “这么大的地方，两个种族却在南方这么一小片区域里过不去，真真奇怪。”
  店老板却并不生气，他热心地把客人要的炖烧摆上来，再一一解答着，“可总有人会挑战那样和平的局面，这时候就需要贯彻爱与正义的铁拳……”
  “所以你们喜欢‘运动’着的正义？”客人揶揄地问。
  店老板放下了砂锅，他似乎意识到在客旅的一场长谈要开始了，同时这个隐隐地对熊猫人有着误解和敌意的理念必须纠正。
  他把热吼吼的白巾往身上一搭，在客人对面坐了下来，小小的旅店里此刻只有这两桌客人，而对于这个居家的大叔而言，那一场战争是来之不易的胜利，是英雄换来的和平，所以他一本正经地耸耸眉毛一样浓密的胡须，把道理和始末娓娓道来。
  “那些长着獠牙的高个子巨魔你是不知道他们有多好斗，”他狐疑地看看客人长长的斗篷，把疑问埋在心里，好客的天性令他难以质疑客人的装扮，“他们曾经和奴役我们的魔古人有盟约，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可是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他们讨厌我们，看不惯我们住在没有纷争和争执的环境里，他们是要摧毁我们的家园，奴役我们的自由……”他挥舞着白巾，像是个随时可能出去参与争取自由斗争的斗士。
  “那后来怎样了，听说你们一败再败，可现在这里一片平静，反倒是他们，现在一堆麻烦。”
  “那可多亏了我们的小英雄，”他竖起那只粗粗厚实的手掌，短小的手指显得那么可笑，但他本人却是眉飞色舞，一脸赞许。
  “哦，个人恰到好处的英雄主义救了你们？”可能是注意到客人的仪表和习惯，店老板沏了一杯茶给对方，可是客人分毫未动，包括他要的炖烧。
  “那是一个不太活泼的小姑娘啊，好像……”店老板刚要说什么，却突然想到他没有儿女，只能讷讷地比着一方木凳，“也就比这桌子高不多些。”
  “啧，那还真是一个孩子救了你们呐。”客人从鼻腔里发出声音。
  “唉，当时真是被逼到了绝处啊。”老板长长地叹气，之后又从萎靡转向振奋，“原本是个不被人待见的孩子，包括她那些武僧同门，因为她当时不仅一个人跑进山沟沟里，还和那些让人望而生畏的大家伙玩耍。”
  “就是那些腾龙?”客人插话。
  “云端翔龙。”见客人不喝，店老板索性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过是茶，黄绿色的浆液大口地灌进去，丝毫不在意劣质山笋的苦涩。
  “这样喝？”
  “听着这孩子的事迹，她那艰难的命运，我这点苦味，也就不算什么了。”
  “翔龙帮助了你们，轻易地结束了战争？”
  “我也想不到那些相貌狰狞的家伙有着这么好的心肠，还有对蝙蝠骑兵天然的克制力。
  他们是那孩子的伙伴，所以他们只认蒋，在战斗中仿佛全身都长了眼睛似的，弩矢和燃烧瓶都打不着他们……”
  “没人能想到。”客人表示同意。
  “所以战线才稳了下来，锦绣谷的美丽才没有被野蛮践踏。”
  “所以那个孩子——蒋，被你们代代尊敬？”客人指指门沿上小塑像，那是一个娇小的熊猫人骑着狰狞的翔龙，身边是飞舞的云彩。
  “这个……其实没人和她多说几句话，当时战斗刚刚结束，只有几个武僧头领和她接触了一下，大家听取了那个刚刚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英雄的话，直捣敌人前线的大本营——嗯，”老板抓划着头皮，“我忘了在哪了，反正他们休整一天就直接进攻了，除了那些当事人，没人和我们的英雄有什么接触，甚至不知道她的性格，是哪家的孩子。”
  “那么事后呢，没人去和她接触，和那些你们口中的翔龙沟通？”
  “不，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被大家瞩目了。”店老板低沉诉说着，眼皮也垂了下来。
  “他们一直追到敌人的前线营地，击溃了敌人的大军，可是……那两只翔龙中的一个据说是躁进中了埋伏，然后另一只牵引着蒋一路追击，找到了引发战争的罪魁祸首，但是他也被那奇怪的能量炸得奄奄一息。”
  “哦，巨魔比你们想象的强大，一群他们可以杀死半神。”客人颔首。
  “不，”老板的眼神中焕发出一丝光彩，“据幸存的人说，是蒋冷静地判断保全了他们，他在关键时刻洞察了其他机关，并设法耗尽了对手的生命力，那一战的经过并不详细，但，结果，只有那一个。”
  “当然，你们胜利了。”
  “不，是惨烈的胜利。对手杀死了多名武僧，奄奄一息的翔龙用最后的力量，用身体限制住了对方，蒋用从祖先那里继承的蟠龙棍击穿了对手，然后，然后，”店老板的声音空洞，颤抖，好像不敢想象那样的可能，“可能是蓄意，可能是控制不住，一种能量在对方身上由内而外地爆炸了，站得近的武僧无一幸免，也包括蒋……”
  ‘咯啦’，是琉璃杯相碰的声音，客人举起杯子，朝着老板桌上的碰了一下，又遥向他示意。
  “让你回忆起这么多真是不容易的事情，不过这种揪心的感觉我还算了解，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最起码，战争现在已经离熊猫人远去，不是么？”客人犹豫一下，把杯子放回桌上，没去动那茶水。
  “不，不是这样。”老板回过神，用厚厚的手掌擦擦脸，智者窗外，“危险，战争，丧痛，教会了我们这些，我们得到了醒悟，深一层的。”
  他大步走出门扉，朝客人招手。
  他指指天上，“看那，我们的新伙伴，过去被遗忘的，未来，将是永远的！”
  走出屋子的客人抬起头，天上空无一物，“云朵？我可能不太了解你们的艺术，你说它像什么？”
  “不，”老板神秘地笑着，“孩子们躲在云朵后面，他们爱玩，也很内向，所以朋友，只有那么几个。”
  他把手放在口中，对着碧朗的天空打着呼哨，那声音高亢悠扬，让人惊讶这邋遢的大叔竟有这么大的肺活量。
  云层中，逐渐能看到摇摆的龙影，摇摆的尾巴，威严的头角。
  “看哪，这就是蒋留给我们最大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