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野牛部落远徙的第三个年头，熊猫人已经找到了他们安息的家园，而他们，还在河谷沼泽一带艰苦地流浪。
  这些充满野性的大块头们面貌粗恶，长长的鬃发不规则地切割着充满皱纹的长脸，他们中理性的战士沉默而憨厚，也许走近了就会发现，他们离陌生人的距离很远。也许这样做是避免他宽阔的身体受到突袭。
  他们受魔古族的奴役太久了，久到丢失原本的传承。而老去的族人们对此讳莫如深。
  高格·石肤生着和普通族人不同的暗蓝色的皮肤，他的长辈们都把它当作“蛇盘岭的硬块头”，而每当他听到别人这么叫他的时候，都会迅速跑开。
  他讨厌那些言语粗鲁地横冲直撞的长辈们，也讨厌仰视他人，看着那一张张鼻孔喷吐着热气的脸孔，他的个子怎么也长不上去，导致他连同龄人都要仰视，被人居高临下地盯着。
  好在他的身体很壮实，他的母亲称是在大地咆哮的那段时间，小高格把灰泥涂抹在身上的缘故。
  没有人喜欢那些黑乎乎的湿泥，硬朗的天性令他们欣赏质地坚硬的造物，而对天性绵软的事物嗤之以鼻。
  高格因此受到同龄人的鄙视，在伙伴眼里，他又是个爱玩泥巴的小软蛋。
  为了证明自己的质地坚硬，高格经常一个人悄悄到一旁找到一块面积不小的石头，花费一个上午或下午的时间把它打磨干净，然后挺起胸膛，把它重重砸向胸口，让它断裂，来验证自己的力量。
  是的，尽管个头很矮，身体却粗＊壮而结实。几乎没有给他带来疼痛感。
  现在，族群远徙了，他得到的照顾与关注愈发微不足道，整个队伍为着伙食的分配而矛盾凸显，这场没有目的的远徙也同失望一起，看不到尽头。
  在这个情况下，高格偷偷溜了出来，野牛人母系氏族的体制下母亲远远无法照管一堆孩子，只能和生养他们的草场一样，选择择善而从。
  高格就行走在离队伍不过一英里的地方，大部队正在爬上高坡，而他在林子边缘准备翻越岭头，和他们并列向前，他心里有些期待独立的时光，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也会使得在他感到腻了的时候及时回到他们中间去。
  他沉默地走着，时不时用宽厚的手掌敲击着枝干，在偶然碰到一个脆响的声音之后，他好奇地扒开了树皮，找到了一群蠕动的白蚁。
  在蹄尖被挠得痒痒的时候，高格捻起了一把，咬合力强大的臼齿轻易撕碎了它们，丰富的汁肉带来了别样的口感。
  这是他喜欢独处的原因。
  他从不会分享他的“新奇发现”，因为那意味着新一轮的异样眼光，他会默默地记着，然后等着下一回来继续体验。这显然不是他第一次尝试了。
  高格又抬起头，看着不知名的厚叶上垂着的坚果，看了看树干与地面的距离，比了比自己的身高，颓然放弃了跳跃的想法。
  但这不意味着他无计可施。
  因为短小，所以精悍。他的力量永远高人一等。
  他走到树下，抱住比他腿更＃粗树干，死命摇晃着，树身随着他的摆动而弯曲，叶子扑簌簌地落下。
  首当其冲地，当然是坚果，这种上表皮是淡淡的红色的果子有种青涩的味道，相比于其他坚壳果类，有些水质感。
  果子落在地上，高格赶上去，重重地踏下去，果壳在没有被压扁的情况下破裂，然后被高格晾在那里，继续去奋战其他果树。
  虽然是林地边缘，但高格的动静大了点，而在荣金的播散下，大陆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伺伏着危机。
  在那片被特意清理出的空地上，干枯的蓬草胡乱堆叠在那里，一个惨白的有孔洞的茧，周围平铺着动物的尸骨，空洞的眼睛怀着隐秘的深意注视着访客。
  高格没敢去看，那是动物骨骼，他只粗略地确定那儿不是什么猛兽的窝。
  于是这个奇迹的造物开始他的捕食行动。像寄居蟹一样的桶状的粗腿还有下肢从茧的下部透出来，支撑它移动，而那面具一样的青铜人脸从茧的上部慢慢透出来，向着高格发出精神波动。
  正在努力扳树的高格顿时一阵晕眩，他直接扑在树身上，缓解头部的剧痛。
  这可怖的寄居蟹就直接朝猎物爬去，不带一丝拖延。
  当美餐没有正式摆在桌上的时候，一切都存在变数。
  突然冒出粗＊壮的藤蔓不仅阻碍了捕食的去路，还把盘曲的节肢缠绕在一起，无面者沙龚格反被自己特殊形体绊得寸步难行。
  一再地翻倒，终于使茧翻了个个儿，一双大手将它捧起，朝着地上一下一下地砸去。
  当茧的内部完全陷入晕眩的时候，来访者召出了更多的绿藤，把它凌空倒悬，然后，一截削尖的枯枝刺穿了它。
  沙龚格最后扑腾了两下，不动了。
  意外的来访者这才把目光投向那个矮小的家伙，他捋捋小家伙的的乱发，这才发现，对方已经抱着树干睡着了。
  呵呵_他健朗的笑声令云雀起舞，画眉立在他健壮的曲臂上，而嗜睡着尤自沉睡不醒。
  他犹豫了一下，出于对这个野牛人安全的考虑，决定守在这里，直到他自己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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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格做了一个不短的梦，有牦牛有野马有猎鹰，他们和自己的族群一样，生活在这片草场，没有人打搅自己的特立独行，而让梦境混乱的，是一片风暴。
  他被黑云卷起，意识逐渐昏沉。四周渺茫无际，空虚黑暗。
  然后，露水打在他脸上，凉凉地，在头脑有些不清醒的时刻，带着草木香气的水珠让人格外舒服。
  所以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哦，你醒了。我替你取来了新鲜的露珠，要知道这儿可是晚上，让植物贡献出它们是多么不容易。”对方声音健朗而清晰，带着森林的活力与谷雨的柔棉。
  高格慌忙爬起来，他躺在草地上，适才发现已经繁星点点。
  “嘿，这么急？”强大有力的手掌握住高格的肩膀，令他猛一站起有些虚浮的脚底稳住了。
  “我…我要赶回族群里。”高格一转身，愣住了。
  那是他要努力抬头才能看到对方下巴的高大身躯，他有着健壮的胸肌和有力的臂膀，树藤环绕在手臂上，指尖长而锋利，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他的眼睛，没有杂色的碧绿显示着他坚定的理性，柳条一样的头发一绺一绺搭在两肩，头上巨大的难以目测的长角超过了高格见过的任何一头驼鹿，坚毅的面孔与之搭配；他的下半身是驼鹿，有力的四肢牢牢柱在地上，腱子肉在平视地方随处可见，芳花和蔓草作为力量的点缀，他的身上兼容着温和与狂野，无疑地，高格人为这样的身躯象征着伟力，可他的语气却又那么随和，没有一丝咄咄逼人的味道。
  “哦，太……太厉害了。”幼小的高格只能发出这样的惊叹。
  而始作俑者看到了高格的呆滞，尽管野牛人粗犷的脸上很难判断标准的表情，可高格矮小的身躯都在轻轻颤抖。
  塞纳留斯很容易发现高格的状态，他伸出手轻轻按着对方的头顶，并有意识地避开尖角，把手的力量停留在他的鬃发中，“怎么了，孩子？你的力量不也是很强么？我一来就看你晃动这里的树干，这份力量可不算小，我也是将将做到呢。”
  “啊，是的。不过我把自己累得晕过去了。”高格有些不好意思，在他印象里，他大脑一痛，就靠在树上睡着了。
  “啊，是的，要注意劳动适量，”塞纳留斯挪开手掌，“野牛人先天力量很足，你这个年龄有这份力气我也很惊讶。”他爽朗地笑着，鹿蹄轻踏着地面。
  “要是我能有这样的身体和自由就好了。”高格羡慕地看着塞纳留斯。
  “哈哈，这样的身躯还是别想了，”塞纳留斯开怀畅笑着，花蝶围绕着声波起舞，“但你把你的天赋开发出来，也不会差的。”
  “哦，”高格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他回头看着林外，犹豫着开口，“请问，你看到有一群野牛人翻过山，去了哪里吗？陌生的朋友。”
  塞纳留斯用那智慧的眸子看了他一眼，伸长手臂指着一个方向，“你是从他们当中偷跑出来的吧？下午时分我看到他们越过了山岭，后来我就没留意了。”
  停了一下他又开口，表情严肃起来，“你不妨留在这里，明天我送你过去。晚间，这片地方……不太安全。”
  高格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族群今天是要连夜赶路的，无尽的迁徙总是走走停停，错过了一个晚上，寻找足迹怕是一两天才能追上。
  他不擅长这个。
  塞纳留斯看清了他眼神的变化，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好吧，你跟上我，尽量。”
  塞纳留斯一路小跑着，高格努力地迈步跟着，他气喘吁吁，但是努力着没有被甩掉，而塞纳留斯的眸子在夜色里愈发明亮，他穿行在广阔的山岭上，盯视着每一个可能发现敌人的地方。
  远方，传来淡淡的不详气味，像是智慧生命心灰意冷后死寂的状态，这令他非常不安，不知什么时候起，奇形怪状的猎食者会不分昼夜地出动，弱小，即意味着失去安全。
  他回头望一眼，小家伙快步跟着，没有掉队，这里视野开阔，可以避免偷袭。
  当翻过山头以后，塞纳留斯还是沉默了。
  下坡的路上，几十头野牛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被抽干了生气，贪婪地一丝血液也没有留下。
  他不知道这一股野牛人一共有多少，但这一笔损失怎么不算小。更令他心悸的是，惨案就发生在离他不太远的地方，而他一无所觉。
  后边高格渐渐赶了上来，他连忙手一挥，阻止他向下探查。
  “小心，猎食者就在前方，而你我看不见。”他不得不这样说。
  高格在原地喘着粗气，一停下来，他是真跑不动了。
  塞纳留斯把高格领到一个背风处休息，“忘了自我介绍，我是塞纳留斯，荒野之神之一，具体属于鹿人。”
  高格一愣，“我们野牛人也相传有一个半神，他……”他突然接不下去了，因为他听到的描述有好几种，形象不一。
  塞纳留斯微微一笑，他的眼睛在夜色里很明晰，而野牛人的眼神则不怎么好，出于安全和习性考虑，他没有生火，“可以说说你么，孩子，在你的族群里，都认识些什么人？”
  高格感觉找到了倾诉对象，开始娓娓畅谈，可平常沉默的他，还没说几句就卡住了，因为平凡枯燥的往常确实没什么新鲜可说的。
  “看来你对你的族群归属不深，是么？”塞纳留斯一边搭话，一边留意四周。
  “不，不是的，”高格一下激动起来，“族里还有……”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溜出来？”塞纳留斯轻轻笑着，“看你那娴熟的取食手段，不是第一次了吧？”
  高格沉默了，又有些愤怒，无名地怒火中烧。
  “其实我也不喜欢上天安排的家庭。”塞纳留斯丝毫不注意他的脸色，自顾自地说着，“我的诞生也是个迷，因为母亲一直没有出现，她的精神却一直陪伴在我身旁，在童年我很孤独，有时不得已数星星，父亲忙忙碌碌，母亲只有少数几次才意识降临和我对话。父亲对我很严厉，说我是白鹿一族凝聚的希望，他希望我沉浸到他开发的自然中去，就是整天在那儿冥想，忘记吃喝的苦恼，还有孤独和远离伙伴的忧愁。”
  塞纳留斯看看他，又看看旁边，“可我还是很欣慰地，放弃了孤寂和感伤，我慢慢开始期待父亲开课的日子，期待母亲降临和我精神对话的时刻，我开始渐渐生长，变得更壮实，在精神上比父亲更为强大，在课业之后，我会经常去拜访以前的同伴，感谢森林的庇护，她们的生命都还很长，现况都很好；”
  “再后来，我领悟了自然之力，我和大地对话，聆听她们的呼吸，听取每一棵植株的诉求，无忧无虑的日子无比自然、单纯、快乐。”
  “这就是我找到的生活了，当你不满足于现状的时候，为什么不试着自己开辟出一条路来呢？不论是既定的还是自己愿意的，只要你的心，”他点点自己的心口，“它不是不情愿或者排斥的。”
  “我？”高格疑惑地指指自己。
  “也许在这儿你没有值得挂念的事情了吧？不妨试试另外一条路，自己的路，你有着向往自由的心，很贴合自然。”塞纳留斯认真地看着他，也许这是令他远离危险的一条路吧，他无法放心高格一个人找回族群，因为强大的不知名的敌人会轻易让他死在路上。
  高格沉默着，因为信息量有些大，他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你…要带我去哪？”高格黑白分明的牛眼望着他。
  “中部草原，至高岭附近，那儿有和你相似的野牛人群落，他们遵从我的教导，学习自然之道。”塞纳留斯张开手臂，真挚地回应。
  “好，我和你去，学习自然的自由。”
  “哈哈，是自然之道，嗯，这样理解也没错，也许你该发掘一个新的流派。”塞纳留斯试试风向，“明天一早，我们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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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没有纪年的日子里，这块大地上发生什么都不值得奇怪，只是魔古族和猢狲的数量都在急剧减少着，荣金的造物们肆无忌惮地狩猎着，大地上阴影，愈发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