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希伯来胳膊下夹着韩毕留下的模拟器报告，走进病房的时候，良笑已经醒了。她还是在她的老位置上，本来人就长得素，卸了妆看着像是更清瘦了，纸片般轻倚在靠枕上，宽大的病服撑不起一点形状。
  “希总，对不起。”良笑费力地弯了下嘴角，脸上没什么血色。
  希伯来抬了抬眉毛，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拿了张折叠椅在床间坐下。
  良笑接着说：“对不起我食言了。”
  “怎么？”
  “前年我过生日您送了我礼物，我说要投桃报李的，结果去年错过了，今年又没赶上。”
  “今天还没过，”希伯来说着点上一支烟，“要补偿也还来得及。”
  “嗯，希总想怎么安排？”
  希伯来呼出一口烟雾，想了想，说：“就天台吧，远了我懒得走。其他的随你安排。”
  言罢，他看着良笑苍白如纸的脸，故作恍然地补充一句：“哦，看天气预报说今晚刮风下雨，你这大病初愈，受得了吧？”
  良笑立刻挽起一个笑，轻描淡写道：“不碍事，之前也就是有点头晕没站住。可能贫血吧，这毛病从小就有，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个贫血晕两天，还能自己醒过来，你这究竟算是生命力顽强呢，还是生命力垂弱呢？”说这话时，希伯来眼神锋锐如刀直看着良笑，虽然脸上神情不变，依旧挂着轻笑，但整个人情绪早已晦暗阴沉下来。
  良笑表情一时有些僵硬，甚至还盘算着要不要再晕过去一次，此时恰有人敲门。
  希伯来头也不转，依旧盯着良笑，沉声吐出一个字：“进！”
  明鉴插进门来，尽忠职守地表示是来履行查房程序的。
  希伯来站起身转向明鉴：“韩毕那边的研究有了新进展。”他说着把模拟器的报告递过去，“成际没几个人了，你看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吧。”
  “凭一己之力就取得了突破？不愧是天才。”明明是天下兴亡，攸关生死的大事，到了明鉴这儿就只有一句感叹。
  “这和他是不是天才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他在意。人如果真正在意一样东西，是什么事都能做成的。当然，也会因此变得小气偏执，说话难听。”
  明鉴听出话外之音，摇头：“他说的话，我从没计较过。”
  希伯来看着明鉴，目光如炬，语气里带了语重心长：“就是因为你不计较，所以他才和你计较。他其实是指望着你救狄玄的......我们都指望着你救狄玄。”
  这番话说得像是鼓励，不过，这期望之下一丝深刻的隐晦却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察觉出来。
  明鉴过了几秒才简短回答一个字：“好。”
  明鉴离开后，希伯来又坐回两床之间的椅子。
  “人类，真优秀。”良笑眯着眼夸赞道。
  “只有在生死存亡的时候是。”希伯来呷口烟，语气自然，甚至带了点漫不经心。
  良笑把目光转向希伯来：“这么没有种族自豪感吗？”
  “自豪感，那是因为人类知道自己有多卑微。”希伯来说这句时眼珠转到眼角，看着良笑。
  出了病房，希伯来站在走道口。又是百无聊赖，无处可去的感觉，他深深叹口气，又回办公室守点下班。
  良笑不在，双人游戏玩不了了。希伯来一手撑着头，一手握着鼠标来回晃了好几圈，最后拿起了电话机，呼叫门卫任老头。在他表明自己的意图后，那边沉默数秒，只嗯一声，便挂上了。
  任老头下来，是希伯来亲自给开的门。老头只扫了希伯来一眼，便到桌前坐下，抖着患有关节炎的手指握住手柄，眼睛盯着屏幕上闪动的色块，却是从头到尾什么也没问。这是老年人特有的沉稳，因为人生经历丰富厚重，各种人、大小事都见过，便能生死等闲，见怪不怪。
  希伯来也是一言不发，配合着任老头的速度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手柄。
  两人就这么默契地沉默着，直到任老头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只搁下手柄，并不掏手机看，说：“六点半该下班了，我要上去巡查锁门了。”
  希伯来点头：“任老辛苦了。”
  “年纪轻轻，人生最后，却和我这个老头子混在一起，”老头抬了抬下巴指指电脑，“如此度日，还真奢侈。”
  因为之前的入侵事件，任老算是崩解症倒计时的知情人之一。
  希伯来听了笑一声，带着倦怠，说：“谈何奢侈，总归不是浪费吗？”
  老头欲言又止，撑起胳膊，作势要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住，说：“之前那姑娘，还好吧？”
  希伯来笑，答：“嗯。那看怎么看。”
  任老顿顿，抱着疏不间亲的态度答道：“嗯，行吧。”他又停顿一下，终究还是转头，虽然眼睛已经浑浊，但目光仍是清明精锐，定定看着希伯来，补充道，“其实吧，过去和未来都不重要，真实的只有当下。还是抓住眼前的幸福，活在当下吧。”
  “但如果眼前的都是浮云假象，还谈何幸福？活在当下，人又能拿当下怎样呢？”希伯来追问。
  任老顿顿，再开口声似深潭慢水：“那就，当受则受吧。”
  “当受则受。”希伯来不自觉重复道。
  任老轻轻点了点头，算是作别，便起身离去了。
  应当接受的就接受，能忍受的就忍受。好像也是，人就这一点好，没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也没有什么是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