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有意思的急症
作者:司空if      更新:2021-05-24 11:15      字数:3428
  转眼便已是深冬。最近开始频繁下雨,天气一天天阴冷起来。雁过不留痕,人生也一样,年龄越大越是觉得如此。
  自从查看了量子模拟器模拟的结果后,希伯来便再也没有去过实验室,每天两大把的药也停了,按约定天天和良笑一起,欢度“晚年”。不过办公室他还是每天去,规规矩矩地守点下班。世界虽大,海阔天高,可除了家里和成际,他根本没有第三个地方可去。
  “下班了陪我去个地方。”希伯来一边和良笑一起打着双人斗殴小游戏一边说着。他的工作电脑桌面上跟工作相关的东西一个也不剩了,连word文档都没了,堂而皇之地摆着那个第三人称像素游戏和大鱼吃小鱼之类不疼不痒的休闲游戏。
  良笑本来就技术堪忧,被他一打岔顿时血溅当场。
  希伯来颇为愉悦,搓手。
  良笑一脸无奈地起身,端了一个紫砂壶过来,问:“去哪儿?”
  “医院。”希伯来笑得坦荡无邪。
  良笑愣一秒。
  希伯闻见一阵馥郁的兰花香,问:“这泡的什么东西?”
  “刚刚遇见南先生,这是他送您的茶叶,说是武夷大红袍,有清心明目的功效。这个壶也是他借的。”
  良笑说着端起紫砂壶倒了一杯。
  大红袍,国内乌龙茶之极品。据说真正的大红袍只有四棵,年产不过两斤,其他多属嫁接。南安审物苛刻,只见那杯茶倒出来色泽橙黄,透亮至极,好似大块的猫眼琥珀。就是希伯来这种对茶道一窍不通的人也知道,这是上等好茶。
  希伯来眯了眯眼,表情分辨不出喜怒:“你不觉得给我这种不爱茶的人喝大红袍是种浪费吗?”
  良笑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对于不爱茶的人来说,哪有什么浪费不浪费的呢?”
  “这是唯心主义的想法。你可是个科研人员。”
  “作为一个科研人员,如果坚信唯物,就应该肯定它,肯定自身的存在和发展,而不是放弃。”良笑轻飘飘地回答。
  “放弃什么?”希伯来语气一冷。
  “放弃和崩解症对抗,放弃研究通感技术。”良笑放下壶,抬起乌亮的眼眸,直直看着希伯来。
  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这么快就反悔了?受不了等死的生活?”希伯来忽然轻笑一声,移开目光,“我还以为你是敢于接受命运的人,看来我看错了。”
  “虽然通感陷入瓶颈,但这不还有两三个月吗,并非毫无希望。再说......”
  “再说什么?”
  “再说,希总说通感没用也只是......”良笑呐呐。
  希伯来接着替她说完,口气带着轻讽:“也只是我放弃的借口,一厢情愿。”
  良笑立马摇头:“我,我没这意思。我说的一定会做到,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和希总一起度过最后这段日子。”
  希伯来一勾嘴角,不温不火地笑一下,缓声开口:“我父亲说,人的存在是个错误,生存痛苦毫无价值,然后他就消失了。三年之后,我生日当天,我妈、母亲在食物里下了药,她解脱了,可我却捡回一条命。从此我远离人情,寻求生命意义。然后,出现了崩解症,贤者圣人也好,大盗恶徒也好,毫无区别的无端暴毙,死者不幸,生者皆苦。至今人类和崩解症对抗已经有二十一年,我问你,如果最终结果不仅仅是失败,而且失败是毫无价值的,命中注定的,你还会对抗下去吗?”
  良笑停顿一秒,忽然沉静地看着希伯来,语气认真:“世事纷杂,正反诸事本来就是毫无价值的,又何苦寻求什么意义呢。如果灭亡是命运,那就顺应。人掌握命运的唯一方法就是接受命运,就像命运也掌握了人一样。实际上,这也是最轻松的一条道路。”
  “我就是在顺应命运——”希伯来笑,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等死。没人比我更听话了。”
  “但人不想死,想抗争,也是命运。你嘴上说着无价值无意义,实际上从没放手过,你只是想以死来反抗命运,骗自己说死是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受命运摆弄的结果。你比谁都更加坚信人存在的价值。”
  希伯来看着良笑,没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勾了勾嘴角,笑里有些苦涩,忽然感叹一句:“良笑,你还真是了不起。”
  良笑摇头:“人类才是真正优秀的种族。”说着,她提过开水壶给紫砂壶加水。
  “说的跟你不是人似的。”希伯来声音压得极低,笑得越发的苦了。
  良笑又摆出惯有的微笑表情,假装没听见,一脸专注,哗啦啦地加水。本来细直平稳的水柱忽然摇晃了起来,水量也忽大忽小,撒得满桌都是。很快开水就溢出了茶壶,可良笑手还是僵着,像是不受控制了似的。
  希伯来脸一冷,一把握住良笑抖个不停的手腕,一手端平茶壶,说:“怎么回事?”
  良笑咳一声,往回缩了缩手,没有成功,只好笑道:“可能天冷了,关节不太灵活。”
  希伯来站起身绕过桌子,并不松手,反而还加了把力:“地下部中央空调恒温26度,你冷到关节僵硬?”
  良笑无路可退,索性抬头:“那应该是明部长说的,那个植物什么神经还没恢复。”
  希伯来嗤笑一声,说:“一个学神经生物学的,说植物神控制肌肉运动?”
  良笑一时语塞,磕巴半天答不上来,脸憋得透红。
  希伯来松手,轻笑:“话都不会讲了,看来你毛病还不小,我看你下午也最好和我一起去诊诊。”
  傍晚从医院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黛蓝的夜幕上银月如勾,繁星如坠。夜风清寂寒凉,却给人干净的感觉。马路上冷清非常,淡黄的路灯一字排着向极远处延伸。两人并肩前行,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守着这份寂静,数着灯一盏一盏地走过去,走过去,仿佛要一直走到天长地久。
  这还是希伯来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漫步。他拎着装有病例、复查报告和药的袋子,每走一步都哗哗响,心里却涌起一种异常的愉悦感。
  嗯,他一直忍受,直至习惯的一样东西——孤独,此时悄然隐退了。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特别注意这个人,明明没有任何杰出的才能和拔绝的品质。也许是因为她总有看不透的一面,也许是因为她内心同样孤绝艰涩。因为她和自己相像,就仿佛伶仃路上踽踽独行年久,忽然看见一个朦胧的人影,那一瞬间穿心而过的感动让人再也无法独自坚持下去。
  于是即便知道这会让自己变得脆弱、懈怠,即便知道这是海市蜃楼,也依旧放任自己变得脆弱、懈怠,堕入危险。
  人的心是最难满足的,但心的满足也是最大的满足。
  “那个游戏我打通了。结局是,勇者最后解救了公主,自己成了新一任的魔王。”希伯来开腔。
  “为什么?”
  “为了杀魔王。杀魔王一定会失去自我,没办法,这是历代勇者的命运。”
  “别的结局呢?”
  “勇者放弃讨伐,在勇者村一亩田地两栋楼,老婆孩子热炕头。”
  良笑不语。
  “勇者还可以杀了公主,这样再去杀恶魔就不会失去自我了。”希伯来又补充一句,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眯着眼睛看着良笑。
  “似乎后两个都比第一个好。”良笑微微侧过身,避开希伯来的眼神。
  希伯来停了一秒才缓声答:“那要看勇者到底想要什么。”
  “要是是希总,最后会选哪个结局?”良笑发现自己竟然是脱口而出,正对上希伯来的视线。
  两人不约而同脚步一顿。希伯来不语。情景一时有些微妙。
  “希总我帮你提吧。”良笑打破寂静,伸手要接希伯来手上的袋子。
  希伯来看着她在夜幕下尤显黑亮的眼睛,抬手递过去。
  噗一声,袋子却笔直落地。
  只隔着十几厘米,良笑居然错手而过,没接住。
  “是天太黑还是你眼睛不好?”
  良笑尴尬一笑,连忙弯腰去捡。眼睁睁就见她往袋子旁边伸手过去,睁眼瞎似的手指直接蹭地,发觉不对又慌忙向左矫正,挨到袋子后还摸了摸像是确定质感才握住手把捡起来。
  “这是几?”希伯来伸出两根指头。
  “二。”良笑秒答。
  “我差点以为你瞎了。”
  良笑只笑,不接话。
  前面是一溜小台阶,上面是一条林荫步道,梧桐夹道,意境清幽,很是怡人。过了这条步道就是希伯来家。
  希伯来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信步上去。走到顶才发现良笑没跟上。回头见她低着脑袋,每上一步都先往前顶顶下一级台阶确认距离,然后才抬高腿下脚,身子晃个不停,像是第一天学会上楼梯似的。
  统共十几级小台阶,等她爬到希伯来跟前时已经是一头虚汗,气喘连连。
  “别告诉我又是植物神经的问题。”希伯来垂眼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不,可能是动物神经的问题。”良笑连忙笑着边比划边解释。
  “呵,动物神经,亏你说得出口。我看你问题不小,刚刚在医院你真该一起诊诊。”
  “我身体好坏我自己清楚。讳疾忌医这种不智的事我是不会做的。”良笑一边喘气一边若无其事地笑道。
  希伯来掏出一支烟点上,脸上表情莫测:“那你觉得你这幅身体的状况究竟怎样呢?”
  “没事,可能是睡久了,这会儿还不习惯。”说话间,说话间良笑已经爬完了最后几级台阶。
  希伯来对她这个回答未置可否,也没动,看着她往前走。
  就见那人起步又开始顺拐,原地折腾半天却怎么都改不过来了。
  希伯来看着她背影,终于忍无可忍地拧眉,狠狠吸一口烟,把剩下的半根扔在脚下狠狠碾熄了,跨步赶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往前带节奏,几番下来才终于把她的“急症”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