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有意思的新规
作者:
司空if 更新:2021-05-24 11:15 字数:3440
这个城市,冬天很漫长,春却很短暂,一眨眼就迈入了夏季,四周葱郁得仿佛根本没经历过冬天。
这个夏天对希伯来而言,变得和以往不太一样了。当人人感慰夏季的短衣轻捷时,他身上却依旧留着冬季的沉重,挥之不去。
希伯来嘴上叼支烟,一手不断揉着太阳穴,一手不停地翻着各部门交来的周报,烟灰都挂得老长了也不弹弹,似乎有点心神不定。
从那个冬天起,病床上那两个人就长眠不醒,十年如一日般“封冻”着。
良笑出事后他没再请新的秘书,曾经秘书的事务如今都落到他这个头儿头上;从不加班毛病多多的精贵肉体,如今动不动就通宵达旦地加班;繁忙之余还不忘找神经工程学的书和国外最新论文报告来钻研......
自从那晚过后,希伯来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扫以往那种要紧不慢得过且过的态度,整个人工作态度前所未有的端正,宵衣旰食,夙夜匪懈,尤其是晚上熬夜时,看谁都红着双眼睛,像是要拼命似的。短短数月整个人就瘦削下去一层,稍微爬个楼活动一下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气平复心跳。他站在楼梯口抽烟的时候,照旧端方笔挺,但过往的人却已经能明显看出他心思忧虑,一身憔悴,属于那种崩解症高发人群。不过这都没有影响他挺拔有型的身姿。恐怕就是成了一具白骨都能撑住这份英挺,虽然他并没有这样支撑下去的理由。
几个月以来,他成了实验室的常客,一直私下在那里忙活着测试崩解症模拟器。说白了就是建造一个电子脑,再以海量崩解症病例数据为基础建模,如此说不定可以搞清楚崩解症到底是怎么个作用原理。这是一个新角度,抛开了通感技术而专注于崩解症本身,如果成功,就能揭开崩解症的起因和根结。
人工神经网络方面好歹在人工智能领域已经发展得七七八八,但崩解症建模却是关山难越,有心无力。
两者都需要大量真实数据支撑,为此希伯来把过往十年积累的上百期实验报告都翻了出来。周报月报等等折磨过无数秘书的报告,统共起来不下几千份,希伯来都亲自一一筛选,先交给分析部计量统计,再自己分析建模。工作量浩繁如此希伯来却是一声不吭坚持了数月,并还将继续下去。
旁人都只当是死亡的压迫感终于也感染到了这尊万年不动的大神,让他有点慌了,却没人看出他拼死工作下,心里比死更大的恐慌——不值得。他要救的不光是生命,更是活着的,死去的,一切生命的价值。
而通感方面,研究人员在发现一个一直被忽略了的,激动人心的错误——原来通感过程中诸自变量和因变量在不断相互对调,并进行了修正后。明明只差临门一脚就可以攻克通感,但此时突触同调算式的误差项里出现了一个天文数字,而以现有的计算机技术,短期内无法将它化为有意义的可统计量。用最快的迭代法也需要两年时间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好不容易问题找到了,但没法解决。这下,积极的消极的,信神的不信神的,所有人在大起大落后,都有些恍惚了。
最可悲并不是输了,而是差一点就赢了。一想到全人类的性命就被一坨丑不拉几的数字给生生卡死了,就觉得天道无理,命运可讽。有人甚至操起了纸笔开始拼死顽抗。
“南先生,您找我?”希伯来看到消息时刚翻完手上一沓报告。从实验室出来,一进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就被笼罩进一股淡淡的茶香里,这对春困倒是十分的提神醒脑。
南安正举着茶壶,见他来,回头又去倒了一杯,“坐吧,这可是正宗的白毫银针。”
希伯来扫了眼杏黄的茶水,平静地接下茶杯,说:“谢谢,我就不坐了。”
“这么晚了还在所里?你秘书都躺倒了,这次又是跟谁拼呢?”南安扫他一眼,忽然开了个玩笑。
希伯来忽然心里一阵膈应。这种感觉从见了v 教授之后就一直横在他和南安之间。虽然两人一直都谈不上亲近,但是他也从未如此
“不是工作,是看狄玄他们去了。”希伯来面色无波,轻描淡写地扯了个谎。
“除了他们,恐怕还有件要你操心的事,”南安一无所觉似的抿口茶,“外勤部顾言那件事,她的父母找到研究所来了。研究所之前已经对外公布是过劳死,还了遗体,而且给了足够的抚恤金。但是她父母在整理遗物时被发现了她的日记。记日记违反了保密协议,事出突然,所里没有准备,成际有地下部的事暴露了。”
希伯来面上只疑惑地挑挑眉,心中却是一惊。
南安望他一眼,顿顿,又要紧不慢地抿下一口茶,“不过,这事儿最后还是瞒住了。”
“怎么瞒住的?”希伯来皱眉,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南安顿顿,放下茶杯,抬眼看着希伯来,眼色冷淡,说:“保密协议里怎么写的,你是知道的。”
外人知情者,死。只有规则而没有道德,这本来就是地下部的作风。
希伯来只觉得心脏烈烈一跳,气血翻涌。他不动声色深吸口气压住,语气平静如常,没什么感情地问:“这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前几天董事会上决定了,直接下令让外勤部的人去处理的。”南安缓声,“之前让你入董事会你推诿了,如今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他叹口气,站起身走近,拍拍希伯来的肩。
希伯来心里清楚,地下部虽是法外之地,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滥杀无辜。这次确实是无路可退。其实他平时见抓流浪汉、孤儿之类的回来做实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带着不幸生活上十年的苦行在研究所里被缩短到数月甚至数天,也不完全是坏事。可独独顾言这次,他内心却万箭攒心般阵阵刺痛。
激烈情绪起伏给心脏施压,心脏像头疯牛似的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希伯来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开口却还是保留了多年的习惯,一如既往的淡淡无波,不过加入了讥讽:“顾言是自己人,一直兢兢业业,劳苦功高,就是好逞强,什么事都憋着,憋出个崩解症。死了不仅遗体要被开颅,旧部还亲自动手,让她家里人落得那种下场。在地下部待了这么多年都没发现,地下部的无法无情还真是名不虚传,什么事都能做得这么利落坦然。”
南安沉默听完,大度地笑笑,忽然长叹了口气,沉下声音,居然显出些疲乏无奈,似有苦衷,说:“你不明白,这就是命,旁人再怎么也只能是遗憾,活着的还是要继续活下去。通感项目是我提出来的,意识入侵从一开始就没有道德可言,但这是救世的唯一方法。世事不两全,不牺牲道德就牺牲性命。”这一口气叹得真心实意,希伯来一时没吭声,只听南安接着说,“我不想顾言那样的事再发生了,所以,防患于未然,我决定在研究所进行一次精神状况普查,你看呢?”
希伯来一怔,脱口:“良笑之前给你提过这个事?”
“良笑?”南安视线垂向右下方,两眼眯起一瞬,似乎在记忆中搜寻这号人,好一会儿才接话,“你那个秘书?”
希伯来顿顿,开口:“南先生,测评恐怕会引得人人自危,士气动摇,况且崩解症有一定的随机性,顾言也不一定就是因为精神——”
“你这是讳疾忌医,可不像个科研者。”南安打断希伯来,直视着他,眼里一如既往的冷硬深邃,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
希伯来迎上那道冷锐的目光,不接话。
南安与之对视数秒后,忽然撤开目光,摆摆手,和蔼地开口:“我只是提一下,你考虑考虑。”他手端茶杯,转身往他那张硕大无朋的办公椅走去,“哦,我已经发了公告,从今天起,地下部实行全封闭式运作,全员在所里吃住,限制出行,实行轮班制,每人每天定额休息5小时。”
希伯来瞠目,立刻反驳:“地下部的员工知道倒计时的事,本身心理压力就很大,已经是患崩解症的高危人群,再这样高压管理,反而是过犹不及!”
南安坐在那张巨大的皮椅子上,大椅子似乎放大了南安的气场,他语气不变,一如既往的强硬冷酷且坚毅无畏,道:“希伯来,时间不多了,通感技术必须在一年内攻关。是,大家压力都很大,但是,明年,只剩最后一年了,苟且三百多天毫无意义,我们得拼一把,爱拼才会赢。”
希伯来垂头沉思数秒,忽然抬头,顶着南安不容质疑的目光说:“狄玄是骨干研究人员,没有他,通感进展艰难。”
道理他都懂,只是,南安一句“拼一把”让他觉得有某些地方似乎不太对劲。拼一把,拼上地下部所有人的命,赌他们不会在高压下中途暴毙。不过,说来也奇怪,自崩解症爆发以来十多年,哪怕是后来内部公布了倒计时的消息,除了顾言,似乎地下部的人一个个都活蹦乱跳,无一伤亡,完全没有一点儿世界末日,明年就会全部死绝的样子。希伯来这么一句,并不是退缩或反对,是为了试探。
南安眯了眯眼,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把戏,忽然玩味地笑一声,说:“就算整个地下部死得只剩下你你个,你也得坚持下去不是?遇到瓶颈的话,我建议你去找一个人——我带你见过的,v教授。兴许他有秘法,就是他那个精神状态......不过是你的话,也许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南安说完落座,举杯品茶,一言不发,视线却越过茶杯杯沿注视着希伯来,情绪复杂晦暗而意蕴莫测。
希伯来知道已经没有可商量的余地了,只得退出。合上门的瞬间,他没听见南安低至心底的,深沉黏着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