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了人啪嗒了一下开关，实验层瞬间溢满了刺眼的白光。一切都清清白白暴露在光明之中。
  明鉴赶到时，只见实验室房门大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面朝下倒在地上，看身材是一男一女。突触连接仪被几根电线牵着挂在半空，左右晃荡着。
  外间角落也有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是韩毕，他立着肩膀，手里攥着手机，看着希伯来，明明胸中千言万语却偏偏没说一句话。
  希伯来还是那样，沉默地坐着，一动不动，仿佛没看见眼前站着个人似的。
  这次胡作非为的是狄玄和良笑两个人。眼下两个人双双躺在医疗部的病床上，脸色卡白，双目死闭。
  医疗部的白大褂们个个垂手而立，站成一排，表示无能为力。
  医疗部长明鉴开口打破沉默，依旧是波澜不惊，“希总，大脑是人类最复杂的器官，精神意识领域，人类连了解都不多，更不用说治疗了，所以，这个，我们目前治不了。”
  一直坐在狄玄床边的韩毕闻言，一咬牙，两手握拳狠狠一锤床板，蹭地站起，指着医疗部长的鼻子吼道：“崩解症你们治不了，通感事故你们又救不了，那要你们这个医疗部有什么用啊？反正也没几年可活了，滚回家吃喝玩乐岂不痛快？！”
  这句话无疑是打开了绝望的盖子。面对狄玄的出言不逊，这回没人再做声了。而明鉴，即使被人当众指着鼻子骂，也还是一脸的淡然，仿佛人根本不在这里似的。实际上，他那副沉稳，并非是心性成熟，而是缺少在意的东西。他也是为数不多的对崩解症到来，人类进入倒计时毫不着急的人。这样的人，到哪里都能很好地自处，但却也很难过得快乐。
  “明鉴我告诉你，你要治不了狄玄，我来治！你要做不好部长，我来做！”骂完，韩毕一甩袖子摔门而出。
  好一会儿，室内安静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一般。希伯来目光冷冷地刮过白大褂们的脸，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作怒与无形。
  “希总，对不起，我们暂时无能为力。如果韩毕能治好他们，我一定引咎退职。”明鉴声音沉缓，低头主动承担责任。
  希伯来挑眉，“那分析部部长呢？你来做？”
  明鉴波澜不惊，回答道：“韩部长是公认的天才，能者多劳。”
  “明部长，你那口气，好像一开始就做好了退职的打算似的。”希伯来眯眼站起身，语气平静得过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做医疗部部长吗？”
  “因为，相比于狄部长，我不会冒进。”
  “错！是因为你年轻！”希伯来一拔嗓子，上前一步，看着明鉴的眼睛，而后忽然放轻了声音，语气变得沉缓，不同于语重心长，反而更像是透着无奈，“你还年轻，还有时间迷茫，有时间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人总要相信点什么。犯了错没关系，做不来的也不强求，但如果连继续追求的心都没有了，那就真的什么都做不成了。”
  他说着抬手拍了拍明鉴的肩膀。
  明鉴沉默一会儿，抬起头，“我——可以保证他们的存活。”
  希伯来点点头，拔脚往外。走到门口又忽然停步，补上一句，“我相信你，但是记着了，话不能说太满，未来的事，谁都无法保证。”
  过了几日，国际医疗团派人来成际开了个会，希伯来作为通感项目的实际负责人，也伪装成地上部职工参会。交流了一下研究成果后，然后便是代表人长篇大论的演讲，大意是些激励的话，要大家不要放弃希望等等，末了还鼓舞全体喊口号，大家哼哼唧唧地对付了几句，士气反倒是越喊越低。
  等会结束已是晚上十点，希伯来一出会议室便迫不及待地点上烟，准备回家躺着，仿佛崩解症什么的跟他没关系似的，在别人通宵达旦地忘我工作，拯救全人类时，他却是一天班都不想加。
  不过走到半路，希伯来忽然想到今天是集中交报告的日子，不知道是责任心驱使还是强迫行为，他掏出手机，给良笑发了个信。输到一半，他忽然停住，眉头不自觉地轻拧，叹口气转头去了办公室，看样子是还没习惯事事亲力亲为的日子。
  医疗部、外勤部、科研部、后勤部......报告还缺一份。
  希伯来把烟摁灭在满得要溢出来的烟灰缸里，抬手按下话机呼叫，直接接通到楼上分析部。
  “小邬，狄玄呢？”
  “狄部长啊，最近好像没怎么见到他。啊，希总，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把分析部的报告交来。”
  狄玄又没好好上班。希伯来揉揉眉心，叹口气。
  鬼使神差似的，他起身往医疗部走去。
  隔着门上一小方玻璃，他看见韩毕抱着个汉语词典大的铁盒子坐在狄玄床边捣鼓一个弧形头盔，那头盔像极了x战警里帕特里克用的脑波搜索仪。头盔上的电极连着导线，接在盒子上。他把头盔罩在狄玄头上，启动了盒子。
  “这是什么东西？”希伯来进门。
  “我用分析部里那堆破烂拼的脑电波读取仪。我自己试了，没有精神错乱，绝对安全。”韩毕头也不回。
  虽然韩毕是公认的天才，只要做了几乎就没有做不成的，但希伯来最近对实验之类的事有些忌讳，之前一时意气，居然听信了所谓的为了死得值得之类的话，结果导致现在这种无可挽回的局面。这会儿一听韩毕又拿自己测试，忍不住怒从中来，“你一个搞数据分析的，搞什么发明创造？”
  韩毕的自负人格又被激活了，当即跳起，“数据分析师是什么东西？我韩毕可是天才！我做的检测仪怎么可能是eeg那种简单低级的东西！我这个用的是量子退火算法，可以监测脑电波，连接大数据网络，自动对照精神或脑部疾病模板，主动审查，然后分析得各个疾病的概率。简而言之就是，哪怕不懂医学，通过这个也可以直接诊断得了什么病。神经病学家那个菜鸡，见了肯定要傻——”他说着忽然停住，后半截话卡在嘴里，转身坐下，埋头继续摆弄他的仪器，语气低而落寞，“我是说......理论上，应该可以。”
  “医疗部有器材，也有人才，你何必冒这个风险。”希伯来缓和了语气。
  “我说了，我会自己救醒那个神经病学家的，医疗部的东西，我不稀罕......”
  “那检测结果怎样？”
  韩毕半天没吭声，手上动作也停了，过了好几分钟才摇两下头，手上接着摆弄起仪器，“仪器还在试用阶段，检不出结果也很正常。”
  希伯来静默不语。
  “狄玄和我这种幼稚的人不一样，他有他的理想追求，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研究通感，甚至让他为此而死他都愿意。相比之下，也许在他眼里我还没有一只恒河猴尸体重要，况且我还让顾姐出了那种事......但是——”话到最后，韩毕声音越来越低，但他一顿后忽然抬头，用一种罕见的，坚毅无畏如磐石的目光直视希伯来，“没关系，他讨厌我或者看不起我，那没关系，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学医，学神经工程，哪怕是日后他再拿自己做实验，晕多少次我都能把他救回来多少次！”
  希伯来看着他，停顿了一秒才开口：“这话你跟我说没用。”他走到床边，盯着狄玄安然沉睡的脸，他停顿片刻，忽然声轻如叹，里头似有无限疲惫道，“你也觉得，他这算值得吗？”为科学献身，或者死于崩解症，又或者被陨石砸了脑袋横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即使能避免得了崩解症，人一样会天人五衰而死，哪有值得这一说。
  韩毕听了先是一愣，但随即铿锵回答道：“是的，即使不是我希望的！”
  即使不是我希望的。希伯来脑中回响着这话，不答，手空举着烟，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涩艰难的思考中。
  过了有好一会儿，就在韩毕忍不住要发声的时候，希伯来忽然目光一转，一指狄玄床头的一簇山木蓝，“这哪儿来的？”山木蓝，狄玄喜欢的植物，象征同生共死，带花来的人也真是用心良苦。
  韩毕闻言眨眼，又开始低头捣鼓铁盒，直着嗓子回答，“不知道。”
  希伯来看在眼里，轻轻哼笑一声，一边转身出去一边说：“听说z大道244号上新开了家花店叫‘千帆过‘，我看那里的山木蓝卖相挺好的。”
  里头韩毕当即抬头，奋起直追，“哪儿？叫什么店来着？”
  希伯来转身，手插在口袋里，面上笑得意味不明，好整以暇地看着韩毕，笑道：“韩天才，还是想想怎么把狄玄整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