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笑，安排一下，今天晚上十点，关闭所有电力支持的光源。全员带蜡烛到大厅集合，给顾言办一个悼念会，每个人都要准备一篇悼念词。”希伯来一挥手。
  “关闭电力光源？”
  “是的。悼念逝者要用蜡烛。”
  “好的。”良笑转身要走。
  “还有。昨晚年会，”希伯来叫住良笑，“你说你想人脑通感？”
  良笑微笑点头。
  “人脑通感——”希伯来顿声，手插在口袋里，半抬着脸，垂着目光盯着良笑，“你知不知道，在上次那两只恒河猴阿尔法贝塔通感成功之前，还有两百多只猴子，死的死疯的疯，上次与其说是靠技术改进成功的，倒不如说更像是靠运气成功的。而且，你也知道，它们不、久就自杀了。”
  “我的运气，还行，没有太差。”良笑依旧笑，仿佛说的是个玩笑。
  “理由呢？”希伯来表情冷了下来。
  “嗯......”良笑偏头，秀气的眉毛拧了拧，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阵，“反正也不剩几年了，我希望自己死得有意义一点。”说完，良笑抬头迎上希伯来的目光，一双眼睛通透见底，对死亡不带一丝无奈怨愤。
  希伯来似乎一下被触动了似的，不自觉轻轻皱眉，手在口袋里已经捏了支烟出来，在两指间反复揉滚着。良笑看人果然鞭辟入里直达要害，自己最缺乏的就是意义感。
  良久，希伯来才缓慢发声：“如果我不同意呢？”
  “希总跟普通人不同，不会为道德人情所困，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良笑答得轻快。
  希伯来口袋里的手一下捏紧了香烟，柱状的烟立刻扁了下去。
  “对你来说是对的，对我来说是错的，所谓正确，不过如此。”希伯来徐徐开口，“我不想同意，但是，好像不管我回答什么，都没什么意义吧。”
  良笑看着希伯来，不答，眼里神采依旧郎朗，通透无邪。
  “对象是狄玄吧？”希伯来嘴角带着点嘲讽的轻笑。
  “希总果然心如明镜。”良笑垂头一笑。
  “今晚估计会弄到很晚，布置完就回家休息吧，不用来悼念会了。”
  “多谢希总关照。”
  晚上十点。地下一层。大厅。
  星星点点的橘黄烛火照亮了一张张面孔，几十人安静地聚集在一处。原本地下部是有上百人的，自从韩毕预测的倒计时内部公开后，一下就走了不少人，即使他们中大部分没妻没儿，没什么挂念，但在世几十年，人生终归是值得挂念的，开始缅怀人生，也就是绝望的开始。而今天站在这里的人，则是真正的科研者，他们挂念着这个世界的真相，还心怀希望。
  人各有志，觉得有东西是值得追求的，是好事。
  这些人中大多数都只是听过顾言名字，知道她是外勤部顾部长，不能算认识。然而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因为沉重，所以尊重。大厅正中间临时搭建的高台上站着一人，微弱的光线下，他勾着脖子瞅着眼睛将纸凑着烛火，无比吃力又无比耐心地念着。一种与平时不太一样的气氛在人群间穿梭流动，那是一种惶恐，对虚无的惶恐。
  人就是这样，总想要留下点什么，一个成就，或者一份念想，才算不枉此生，却不信这世间万物盛极必衰，皆有天命一死，万事皆惘然。
  不过，这群追悼者里，少了几个人。
  地下十层，实验层。
  门外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门开了，楼梯间逃生出口标志暗弱的幽绿光线下，两个人影，一高一矮，晃动着进门来。两人一刻不停，开锁进了里间的实验室。
  只听一个女声发话，还是熟悉的音色，只是语气变得清冷，一派平静深沉：“狄部长，你决定好了？”
  “良笑，不，也许该换个称呼，”狄玄冷笑，平静之下却是凄然，“你放心，我不会反悔的，你答应我的，也要说话算话。”
  “必定。”
  实验室里电花一闪而过，随即是两声躯体倒地的声响。
  人造光穿透毛玻璃，打亮外间角落里一个人的正脸。希伯来坐在外间角落里一张转椅上，背靠椅背，十指紧抓扶手，汗透重衣，一声不响，一动不动，与黑暗融为一体，整个人看起来沉沉的，仿佛背负十万大山。
  不希望死得毫无意义。不得不承认，这是选择提前赴死的绝佳理由。
  地下一层，大厅。
  轮到韩毕讲话了。他还是那副考究的打扮，但神行间却不复往日的骄傲。他上台，一边讲着话，目光一边往研究部那边不断扫视，寻找一个高高的帅气身影。
  没有。韩毕不禁顿顿，语气有些乱了。
  又一遍，还是没有。韩毕干脆停了下来。目光茫然慌乱地扫过在场每一张人脸。
  依旧没有。不仅狄玄不在，连希伯来和良笑都不见人影了。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放下稿子，动作迟慢地摘下眼镜，原地愣了一秒，随即奔下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