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希伯来刚进研究部大门就被韩毕截住。
  “希伯来你给评评理！狄玄那家伙昨晚请顾姐跳舞就算了，居然还说要亲自送她回家！大半夜的，万一那个神经病学家趁人之危把顾姐给......给办了怎么办！”韩毕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一开口酒气喷人，一副醉宿的模样。
  “办什么办啊，顾言是外勤部的，外勤部都是武功高强，刀口舔血的特务。她把狄玄办了还差不多。”希伯来昨晚又一宿没睡着，良笑的话让他莫名的心神不安，这会儿疲劳地揉着太阳穴，挥挥手要韩毕自己找个地方待着。
  希伯来曾经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困顿衰竭而死，然后享受永远的长眠。他甚至隐隐对此怀有颇高的期望。不过，如今看来，当全人类都将因崩解症而灭亡时，自己却最终死于失眠过劳，那情形似乎有些可笑。
  “色令智昏嘛，你是没见他昨天打扮得有多妖娆！”
  希伯来失笑，“妖娆？可能也就你觉得那副扮相妖娆。行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工作时间，给你半天时间恢复原状！”
  韩毕还在一边死皮赖脸耍酒疯，忽然，狄玄不敲门便推门而入，语气前所未有的激动：“希伯来！顾言她，死了。”
  希伯来一惊，“谁？！”虽然希伯来跟顾言不比狄玄跟她熟络，平时也只是工作上接触接触，不过好歹是昨天才见了面、讲了话的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会儿不到8个小时突然跟他说没了，人生简直就像场幻觉，让人难以面对。
  “啊？！顾姐，死了？”韩毕大叫一声。
  狄玄声音沉了下来，里头是无尽疲惫，“是崩解症，就在外勤部，大约半个小时前。”
  希伯来没说话，皱眉，摸了支烟出来，端着打火机得手竟然微微颤抖。
  “昨晚，昨晚不还好好的吗？”韩毕结巴道。
  “要是我昨晚送她回家，保不准现在什么事都没有！”狄玄忽然拔高了音量，冲着韩毕一通喝。
  韩毕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后来不是去找顾姐了吗？”
  狄玄闻言，额角青筋暴起，“我才跟她说了两句，回头就看见你满场耍酒疯！都二三十岁这么大个人了，做事怎么还这么幼稚？！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
  虽然是不经大脑的气话，但情绪激动时讲的话也往往是最真实的想法。
  韩毕闻言，像是被闷头打了一棍似的，立马不争也不辩了。人后退两步，目光六神无主般从地上漫游到狄玄腿上，进而又漫游到希伯来脸上，最终弯腰使劲朝狄玄鞠两躬，人像是要碎掉了一般缄默着离开了。
  一切发生得极快，希伯来想拦都来不及。狄玄自知说错了话，但覆水难收，为时已晚，红着眼睛深深吐息一道。
  此时良笑进门来，扫一眼里头的两人，酝酿了会儿情绪，也沉声开口：“希总，顾部长的事，我很遗憾。”
  希伯来吐口烟，轻轻皱眉，不接话。
  良笑接着开口道：“我调查了，顾言家里最近发生了变故。精神压力大或者患有精神疾病的人是崩解症的好发人群，我建议在研究所进行一次精神状况普查。”
  希伯来瞬间抬头，“不行——”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按住声音补上一句，“研究所的存在不能暴露。”
  “希总这么激动干什么，不是地下医疗部的同事在吗？”良笑平静答。
  希伯来未置可否，问道：“顾言的事，有没有告诉她家里人？”
  “目前还没有，顾部长在地下部工作，身份要保密。”
  “你要她的遗体来研究？”狄玄抬头问。
  希伯来扫他一眼，一口烟吐得跟叹息似的，不答。
  狄玄从他眼神里读懂了意思，双手撑着桌面，垂头不语。
  这是好不容易遇上的刚去世的实体病例，以往那些，等送来解剖死亡时间大多超过了5个小时，而且，顾言工作性质特殊，突然死亡地下部也要私下处理，伪造成意外事故等等，跟研究所撇清关系后才能把遗体交还其家人。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对顾言遗体开刀，各方考虑下来都合理，可就偏偏让人良心难安。
  数小时后。解剖台侧。
  狄玄戴着沾血的乳胶手套直接抓着报告单，红着眼瞪着上面的一字一句。
  解剖台上，顾言头侧暗红一片，相比之下脸颊却是苍白透底。
  “结果如何？”希伯来看着解剖台上顾言白惨惨的脸，语气轻缓。
  其实，痛苦的只是活人。生命的消逝对于死者本身而言没有那么多呼天抢地，只是这样不再听、不在看、不再想，平和、寂静地躺平。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安宁的事了。希伯来心中念道。
  狄玄像没听到希伯来的话似的，捏着报告单自言自语道：“事实证明，实践才是探索真理的唯一途径。”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狄玄垂下手上的报告单，额前几撮头发倒伏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一瞬间他整个人像是老了一截。
  希伯来把手搭上狄玄的肩，“休息会儿吧，剩下的交给良笑来处理。”
  狄玄不答，也不动。
  直到希伯来转身推门，才听见背后狄玄开口，声如蚊呐：“我一直以顾言的朋友自居，她家里生了变故，我没问过，她又是那种好强的性格，一直以来这么沉重的心事憋着，心里得有多难过。”
  “感到难过的是你，”希伯来又回头望一眼沉睡的顾言，轻声道，“她现在很平静。”
  狄玄抬头望希伯来一眼，脸上已经看不出情绪，但他眼底深处透出一种无力，一种哭不出来的悲苦。不仅仅是为顾言一个人，而是为全人类都将如此毫无价值且毫无道理地死去的命运，而生的悲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