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挂断电话，进到门厅里。大厅内灯光明亮柔和，音响里放着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中央零零星星有几对人缓缓合舞。
  希伯来远远就见良笑端了杯蓝玛格丽特坐在吧台边。杯里盈盈的蓝，杯口淡淡的咸，发明蓝玛格丽特的人已经故世了，可那人的孤寂与忧愁却还在酒杯里。
  希伯来靠近前，拿过良笑手里的酒杯。
  良笑意外地看他一眼，笑道：“没想到我们的品味挺接近的。再来一杯不就好了，一定要抢别人手上的吗？”说完她就扬手要招呼酒保。
  希伯来一把按下她的手，轻笑道：“喝酒对肝脏不好。”
  说完，他举杯一饮而尽。
  良笑还没来得及答话，边上突然走近一个人。来人是分析部新来的一个年轻女孩子，刚毕业不久，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为人主动，性格开放，胆大心细。
  她一上来便落落大方地看着希伯来，一袭红色礼服衬得她气质拔萃，自信有加：“久仰希总大名，不知道希总是否愿意和我共舞一支？”
  希伯来出名恐怕出在他的喜怒莫测难对付上。不过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可能就喜欢这种有挑战性的。
  希伯来朝她垂了垂眼算是致歉，开口道：“我已经被征用了。”转头不由分说拽住良笑的手，起身几步便带她进入舞池。
  良笑一愣，随即回过神，搭上他肩。
  希伯来跳的华尔兹，进退潇洒，旋身风流，良笑不太会，身手很是僵硬，还没几分钟就踩了希伯来不下三脚。但是她人聪颖，带着跳了几轮，即使不熟练也勉强能跟上步伐装装样子了。
  一个交叉步错身之间，良笑忽然笑问：“希总和顾小姐关系很好？”
  “何以见得？”希伯来脚下一并，跟上一个方步。
  良笑脚下急急赶上，嘴上声音语气却是平稳不动：“看您现在似乎心情挺好。”
  “呵，就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才要做出一副心情好的样子。”希伯来展臂将良笑拉远，带出一个摆荡动作，“越是处于不好的境况，就越是要让自己开心，这样才能继续努力下去。”
  “您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良笑完美旋身，白色纱裙随风鼓舞，恍若白鹤亮翅。
  “何意？”
  随着希伯来收臂的动作，良笑脚步轻点，裙尾一摆，一个旋步猛的折回，贴近希伯来，两人鼻尖只隔间毫空隙，却始终没有相触。
  隔着这咫尺的距离，良笑微笑着迎住希伯来的目光，吐气如兰：“这种积极乐观的话您是不相信的。”
  希伯来脚步顿了一秒，忽然笑一声，一个滑步重新起舞，“人是复杂的动物。”
  “再复杂，都是可以被理解的。”良笑说着迈进一步。
  希伯来没说话，脚下起了一个难度较高的锁链步。顾名思义，锁链步需要交叉换位，考验舞伴之间的默契和熟练程度。这还是他跟狄玄学来的。
  希伯来伸腿前移，良笑步子一迟，就要绊倒。希伯来本就是刻意为之，此时暗地重心后移，将手放低，傲睨得志只等着她倒下去再接住。然而，电光火石间，良笑却仿佛无师自通，右方后撤一步，随即配合左上一步，身子轻顿旋即一晃，好似幻象魅影，步法玲珑轻捷，裙似鸟翼盘旋滑翔，结出一个完美的锁链步。这绝非一个新手可以做到。
  希伯来意外，手上空落落地一晃，不由自主居然停下了脚步。
  此时，四周忽然静下来，此时周边已经没有人在跳舞，大家目光都集中在不远处一对舞者身上。
  跳舞的是顾言和狄玄。顾言五官精致，身材玲珑，一袭v领黑长裙迤逦逶地，腰际以黑羽收束，高挑曲线一览无遗。而狄玄好像才刚从实验室里出来，居然穿着身死板的科研白大褂——好在没粘动物血，但合着他惊人的俊朗容貌和高超的舞步竟然丝毫不觉得违和，下摆翻卷之际还给人飒飒英风之感。两人分外默契，一黑一白，一进一退，顾盼神飞，腾挪旋转的脚步轻盈无声，似从水面滑过，起承转合配合得滴水不漏。
  两人年会伴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技压群雄，惊艳全场。平日里两人关系也挺好，时不时就约几个人一起出去旅游吃饭，引得部里一些年轻女性虎视眈眈。一开始狄玄还屡次澄清说他和顾言只是普通朋友，到后来也懒得说了，只管他跳他的舞，别人说别人的话。
  一曲终了，四下掌声骤起，唯独韩毕一人咬牙切齿瞪着中间的两人，两手只往嘴里狂塞零食。
  那边新来的红裙女尤其鼓掌鼓得带劲儿。良笑也微笑鼓掌，却并不意外似的，仿佛不是第一次见了。
  “看不出来你品味还挺高，连狄玄的舞都没有惊艳到你？”希伯来侧头发问。
  “非也非也，是看入神了。”良笑笑着接话。
  “我看你的技术也不输狄玄吧？怎么，瞧不上我才故意装不会？”希伯来面上笑着，却眼底森然，看着良笑。
  “不敢不敢，是太久没跳，生疏了。”良笑对答如流。
  “那正好，拿我练了手，现在正好和狄高手过过招。”希伯来似笑非笑，忽然降低了声音，耳语道，“要是你跳得好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说罢扬声摆手，朝狄玄喊道，“狄部长，我这儿有个高手要和你切磋‘舞‘艺！”
  良笑迟疑一秒，硬着头皮上前。
  狄玄步法与他人不同，带点自创的元素，不落窠臼，浑然天成，需得经常与之搭档才能习得默契，这也是在场者众却没几个能和狄玄跳得起来的原因。
  良笑上场，大家都屏气凝神，静观其变。狄玄不像希伯来，还是比较怜香惜玉的，起初还挑着简单的跳，谁知狄玄越跳越觉得自然流畅，包括他一些自创的小点缀良笑都配合得天衣无缝，简直像跟他搭档了好几年似的。就在两人舞蹈渐臻佳境之时，希伯来撇一眼旁边的顾言，发现她两眼发直，与其说是在观舞不如说是在发呆。周围爆发出的一片叫好声将希伯来的注意力又牵了回来，只见舞至高潮，又是一个锁链步，两人交错进退，好似白鸽比翼盘旋，收尾处狄玄忽然展臂前倾，良笑立时顿身一摆，碎发遮面，白裙鼓荡，欲发还休之姿且魅且媚，引人遐想无限，竟和顾言不相上下。一曲末了，掌声雷动，更胜之前狄玄和顾言那场。
  但狄玄放开良笑的时候却是疑虑胜过惊喜。这边希伯来又看一眼顾言，却见她还是那副模样，不仅没鼓掌，连视线都没转一下的。
  良笑下场，走近希伯来，“希总似乎不满意？”
  希伯来看她一眼，没搭话。
  狄玄这时也靠近来，脸上笑着，语气却有些冷硬，对良笑开口道：“良秘书好‘舞‘艺。你和顾言认识？”
  良笑余光望希伯来一眼，迟疑一秒，谦逊弯腰，摇摇头。
  “最后那招是顾言和我独创的组合‘魅影未央’，一般人可学不来，你第一次和我伴舞就能配合上，简直聪明得过分了。”狄玄朗声笑道，话里却有机锋。
  希伯来上前拍拍狄玄肩膀，往顾言那边指了指，说：“狄部长，做人不能喜新厌旧。看那边顾姐都嫉妒得说不出话了，一直愣到现在，你还不过去安抚下。”随后希伯来眯眼附耳，笑道，“顺便抓住机会把人家送回家，保不准生米就成熟——”
  狄玄没听完就偏头龇牙，打断道：“熟什么饭！希伯来你不要乱讲我告诉你！”
  “我跟韩毕商量了，他也很赞同的。”希伯来抱臂轻笑，半点不正经。
  狄玄望了一圈，看见发愣的顾言，也发现了靠在墙边一脸怨毒地狂塞吃食的韩毕，愁苦地叹口气，留给希伯来一记同样怨毒的目光，往韩毕那边去了。
  希伯来目送他背影，脸上的笑容一分分冷却下去。
  “你想好提什么要求了吗？”希伯来微微偏头，眼睛转到眼角，视线向下，居高对良笑发问。
  “我想进行人脑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