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将至，天气越来越阴冷，每个新一年都是在这种阴冷中迎来的。顺应天时，研究所举办了一年一度的跨年晚会。
  年会在成际一楼内厅举行。内厅与大厅共处一层，但设有隔断，在侧面单独开了个门供进出。内厅平时专门用来办各种酒会、接待会等高端社交活动，装修很是气派。其吊顶一直拔到三楼地板，其上绘有文艺复兴风格的油画，正中间是米开朗基罗久负盛名的《创造亚当》，亚当与上帝指尖相接，人神、科学、真理在一线之间统一。七七四十九只水晶吊灯高悬，靠墙列着十八根罗马柱，大马士革纹样的浅金墙纸配上淡黄大理石地砖，再铺上暗花红地毯，厅里的一切都显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简直不敢相信这里是研究所。
  希伯来打小就不喜欢热闹，如今几乎到了厌恶的地步，平时的集体活动一概不参加，但年会这种场合，碍于是项目带头人，也只好纡尊降贵露个脸。
  将近十二点，他才迟迟抵达，一眼便看见良笑站在侧门口的台阶上，不停地往手心呵暖气。
  外头是零下的气温，飘着雨夹雪。良笑穿着一袭浅色露背吊带长裙，头发挽起，只在额前垂下几缕，漫天绵雨的映射下，更是肤白胜雪，人透清光，几近透明。但凡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美则美矣，却不能说温暖舒适。
  “你怎么不进去？”希伯来开口。
  “我在等您大驾啊。”良笑见到希伯来，往前迈了一步，走出了屋檐的遮蔽，头上立刻就沾了晶莹的雪瓣。
  希伯来似乎心情不错，挑眉，难得开玩笑道：“为谁风露立中宵。你是这个意思？”
  “我还以为希总会穿白大褂来呢。”良笑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他的话。
  希伯来外头笼着藏青大衣，里头也是颜色沉沉的背心衬衫，唯独领口配了一只亮色的领结，算是个意思。他不喜欢太过活跃的颜色，可相比于穿上大面积的亮色衣服，他还是宁可忍受这只领结。
  “快进去吧。”希伯来开口。
  “我不喜欢热闹。”良笑没动。
  “那你是喜欢自虐？”
  “两种痛苦，总要选一个忍受吧？”良笑笑一下，眼眸灿然生辉，虽然不断搓手，但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受冻苦挨的神情，似乎对于周遭的寒冷并不在意。
  希伯来眯眼看着她，忽然觉得她的回答很有意思。他余光瞥见她背上衣裙吊带处若隐若现有一道刚愈合不久的深刻疤痕。他没有忘记是谁替他挡的那一刀。希伯来想了想，脱下大衣罩在了良笑肩上，顺便遮住了那道伤疤。可能是因为想到新年也不剩几个了，才会突然心软吧。希伯来有点自嘲似的暗地轻笑一声。
  “多谢希总。”良笑一愣，语气有些意外。
  希伯来回身站到屋檐下，和良笑比肩站着，并向她摊开一只手掌。良笑又愣，甚至还往旁边让开了一点，一副不明就里的表情。
  希伯来叹口气，“把手给我。指甲都冻青了，搞得像那不是你的手似的。”
  良笑盈盈一笑，也转身，在希伯来身边站定，伸过手去。希伯来握住——柔软、纤细、冰凉，仿佛不是真的。
  希伯来又覆上另一只手，捂住她手背，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人要对自己负责。天冷就多穿点，不要逆天而行。”过了几秒，他忽然轻轻叹息一声，“有些痛苦，能避免又为什么不避免呢。”
  “希总还是很温柔的啊。”良笑仿佛没听见，抬头盈盈一笑，视线正对上希伯来眼睛。衬着缭乱的华灯和头顶眼睫上的斑斑水珠，整个人显得熠熠生辉，璨若繁星。
  希伯来心尖一跳，心悸似的，一种陌生的，微麻的感觉泛滥开来，差点还以为心脏病又犯了。第一次有人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他。
  希伯来忽然放开她的手，脚步一旋，下一秒便与良笑面对面将她逼到门上，彼此之间眼睫相交，呼吸可闻。良笑一下就不动了。
  希伯来轻哼一声，手往她腰际探去。居然有人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他，简直是......笑话。
  良笑相当镇定，除了起初被吓到僵了一瞬，脸色依旧平静。这会儿还抬起眼来跟希伯来对望，眼底是安徐淡定，百毒不侵。
  希伯来玩味地看着她，手继续往下，伸进大衣口袋，掏了根烟出来。隔着口袋内胆，可以感觉到良笑衣裙上的花纹和她体表微凉的温度。
  希伯来嚓一声，把烟燃起，还没开口便听良笑忽然来了一句：“烟抽多了对心脏不好，人要对自己负责。”
  希伯来失语，咳两声，叼着烟没说话，转身推门。
  “希总要进去了吗？”
  “我的外套在你身上，你不冷我冷。你不想进去就在外头好好享受痛苦吧。”
  “室内不能吸烟的。”良笑又婆婆妈妈接上一句。
  希伯来扶额，转身看着良久，叹一声，“这都不剩几年了，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死于抽烟。”
  话音还没落，希伯来大衣里传来手机铃响。希伯来还没反应过来，良笑就本着秘书的本职，兢兢业业给掏出来递了过来。上头亮着的来电显是外勤部顾言。希伯来瞥了良笑一眼，见她目光望着地面，显然是在避讳隐私。
  希伯来没说什么，接过手机，转身走到街口，“喂？”
  “希总，调查结果出来了。人员记录我核查了，都没问题，良秘书确实是从伏尼契大学毕业，家庭关系正常，父亲在证交所上班，母亲是超市店长。当时监控记录显示只有您进入了大楼，此后直至断电都没有其他人出入。良秘书应该是在断电时进入大楼的。至于磁卡，实验室的磁卡只有科研部部长狄玄，您，以及南先生三个人有。狄部长根本没必要偷偷摸摸进实验室，南先生更没必要，所以......”
  “所以就是没有结果咯？”
  “不好意思。希总。”
  希伯来远远地瞥一眼门口，没见着良笑人，回答道：“算了，辛苦你了。玩得开心。”
  “多谢希总。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