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崩解症侵袭下的人间华灯初上，一只猫慢腾腾地横街踱过。沿街暖黄的斑斓光点仿佛散发着与濒死相生的艺术美感。
  偌大的餐厅里亮堂堂的却没几个人，恍若末世的惶然可怖在水晶灯的照耀下变得悲凉，甚至还有些凄美。良笑身上一袭莹白v领连衣裙，脚踩雅黑麂皮高跟鞋，挎个珍珠面的黛色贝壳包，脸上着了淡妆，进到餐厅里来，简单自然而不失体面。
  良笑见到希伯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缴得”的磁卡交给他，后笑道：“对不起，来晚了点。”
  “公私分明，现在是私人时间。磁卡明天上班再给我好了。”希伯来并不接。
  “谢希总信任。”良笑颔首，尔雅一笑。
  “说了，私人时间。就叫我希伯来吧。”希伯来向服务员招招手。
  饭菜上来，深海鱼，焯菠菜，朱古力香蕉船，甜汤，都是良笑预先点的。每上来一样希伯来就皱一下眉头。都不是他喜欢的菜，没什么胃口。
  “菜不合口味吗？”
  “中午吃多了。”希伯来厌足地放撂下筷子，端了红酒杯摇着。
  “您中午根本没有离开过办公室吧？”
  希伯来不答。
  “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些。”良笑放下筷子。
  希伯来挑眉，看着她。
  “不喜欢的不一定是坏的，恰恰相反，有时候反而有好处。”
  希伯来瞥一眼餐桌，了然一笑，用一副莫测的口气说：“深海鱼的鱼油，菠菜的叶酸，香蕉的生物碱，还有巧克力，糖份，促进大脑分泌血清素、多巴胺，镇定情绪，解除焦虑，增加愉悦感。所以你点这些菜？有心了。”希伯来抿了口红酒，神色一冷，接着说，“但是，你不觉得作为一个秘书，有点多管闲事了吗？”
  他总是习惯性地回避来自外界的关心。这是一种保持独立，保护自我的方法，虽然很极端，但也是希伯来能够适应的唯一方法。
  “外面说希总喜怒无常，果真百闻不如一见。”良笑笑得耿直，一双眼睛微曲，眼底浩若繁星，天真与神秘并存，无邪与狡黠共在，别有风情。说着良笑又补一句，“但我们这不是私人时间吗？”
  只见她扬起细白的胳膊招呼服务员，“既然希总这么说，那么换菜吧。毕竟，开心最重要。说到底，活着不过是图个感觉，身体什么的都是次要的。”
  希伯来下意识手往口袋里探了探烟盒，又意识到是在公共场合。明明生命本身就有无数身不由己之处，人还要用各种规矩限制自己，作茧自缚还美其名曰秩序，殊不知人生难测，生活的本质就是一场随时爆发的大混乱。韩毕预测的倒计时并未公诸于世。假如这些剩下的人知道自己只有最多两年可活，他们还会保持着这幅文明人的样子？希伯来轻哼一声，掏出烟点上。
  餐厅里没剩几个服务员正常上班，一个正闲得慌的青年见有人招呼，立刻兢兢业业地拿着菜单过来。有个性，一看就是个不怕死的。
  “有什么需要......这位先生，我们餐厅不准吸烟，不好意思。”
  希伯来看他一眼，那青年显然被他眼里的凌厉阴郁吓到了，缄口不言，却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希伯来叹口气，把烟灭了，对青年挥挥手，“没事，没叫你，抓紧时间想干嘛干嘛去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而后他把目光转到良笑身上，“多管闲事上瘾啊。”
  “我多事我多事，不过女人天性啰嗦，没办法。”良笑一笑，“我只是想说，注意心理健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可是感觉上的事。”
  希伯来听着这辩白，也轻笑一声，挑眉，“心理健康？那你觉得我心理哪里不健康了呢？”
  “心理本没有健康不健康一说，只有多数和少数。多数人会给少数人表现出来的特征起名字，仅此而已。您的话，就我拙见，也许是高功能抑郁症。不像抑郁患者那样明显的行为、社交能力丧失，但又和抑郁患者有相近的心境。简单说，就是可以达到，甚至超出正常人的能力水平——饮食、社交、工作，但是不能像正常人一样从中获得愉悦。”
  “高功能抑郁症，这个目前只是一种猜测，没有明确的医学证明和冠名。”希伯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良笑，但知道她其实说得一针见血。
  “我知道，我也是随口一说。但是，身患未认定的疾病，所以不相信医生，不相信心理咨询师，不相信有人能理解，这种心情，我还是明白的。”良笑口气轻松随意，既不像医生对患者似的一本正经，也没有显露出不明事理之人流于空泛的怜悯。
  “你理解？”
  “只要希总愿意给我机会。”良笑平静回答。
  希伯来手撑额角看着良笑，眼神玩味，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菜就不用换了。虽然不喜欢，但是，一起吃吧。”
  “就等您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