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可能是发生在他的意识之中，也可能在意识之外。有的人他似乎认得，而有的人则是陌生人。
  “我也曾经宽恕过自己和父母，而且不止一次。但是终究都只是自欺欺人的镜花水月罢了。真实的自我充满了愤怒、嫉妒、暴虐、怨憎、仇恨。从一开始，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就已经先学会了恨，并且只会愈积愈多。我仇视自己的父亲，嫉妒自己的妹妹，愤怒于别人的幸福，憎恨着整个世界的残忍。却疯狂到想要保护地球的纯洁！当我在大学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妹妹的非分之想时，才惊慌失措地察觉到自己的问题。我一直都以为错的是别人，是父亲和这个世界，而我能够做的就是必须纠正这个世界的巨大错误。原来，真正错的人一直就只有我自己一个！即便是在我高中那两年最积极改变自己，努力学习微笑面对生活的时候，我仍然是在一如既往地滑落深渊，只不过稍微减了一点点速而已。一个连生活费都不敢找自己的妈妈要的人不过只是一个懦夫。无论在她的家门外徘徊多久，只会默默地躲在角落，就像一个小偷。所以我后来鼓足勇气想要成为一个强盗，我以为我能够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终究那也只是我的妄想，我只是一无是处的废物。我直到初中也不敢起床夜尿，经常尿床。垃圾尚且还有被回收再利用的价值，我的存在却永远只是一个错误！所以我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这个世界的恶意，我只能继续诅咒着自己的亲人！我别无选择，只能继续伤害自己来悄悄地报复。”
  “如果她真的不在乎你，那么你伤害自己除了让亲者痛仇者快之外注定一无所获。如果她依然在乎你，那么你就算用生命得到了证明又能怎么样？你永远无法看到真正的答案。伤害只会留下更多的痛苦，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所以你才会想要自我毁灭。你们真的有必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彼此的感受。过去的事情并不会自己就随风而去，而且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我何必要再一次自取其辱。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尤其是她的。她曾经在电话里告诉过我她并不认识我，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关系。那一次，我写好了遗书，想要把自己的死亡的矛头全部指向她，以此来报复她，但是我又一次懦弱地逃跑了。就像几天之前，在四川肿瘤医院陪着她的时候一样。得知她住院手术的时候，我心急如焚。到了医院之后却想入非非——她会不会突然就死掉了，所以我必须先一步跳下楼去，回到大地母亲的怀抱，那血一定会很温暖很漂亮。到了换药和检查的时间，每一次我在门外的走廊就会想她一定又不要我了，她们一定正在商量如何摆脱掉我！然后在那一天，来了两个男人，来叫她出院回去工作！我削着苹果，却仿佛看到了红红的苹果溢出的鲜血。我不停地想是应该捅了他们两个还是捅我自己，那样她就不用出院可以好好休息了。但是我却只敢用冷水不停地冲着自己的头，希望把那些可怕的想法带走。然后我扔下了苹果和刀子冲了出去，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从烈日当头走到了月挂夜空，居然走回到了双流，倒在公园的草地上睡了一晚。就和以前有几个除夕一样，我告诉爸爸自己去了妈妈家，告诉妈妈自己去了爸爸家，然后来到公园，木凳、凉亭、大石块、草地，我都睡过。外婆住院最后的那一段日子，我就只去过一次。还因为她来了赶紧离开，我想外婆其实一定看出来了问题。都是我仍然只会选择逃避。外婆的葬礼，我从成都走到文星，却不知道是在哪里举行。在夜色中跟随着哀乐来到了一个白布搭成的帐篷附近，躲在街道对面的花坛里。假装对面就是外婆，悄悄地流泪。然后被巡逻的保安发现，面对讯问一言不发，差点被带走。惊动了对面的人，然后才让我过去。外婆就和那时候的奶奶一样一脸苍白，毫无血色。我既使烧伤了自己，她也视而不见，如同我已经不再存在。我只能识趣地离开，没有参加第二天的葬礼。”
  “人和其他生命一样都拥有活下去的本能。活着就是希望，坚持就是胜利。以自己或者任何人的生命为代价都不会得到你原本想要的好结果。而且完全可以尝试其它方式来通过温和的沟通解决问题。”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活着也意味着不可控的风险持续增加。”
  “你真的忍心让自己的奶奶伤心么？还有你的家人，有亲人在的地方就是家。”
  “不对，我的家已经不在了。只有在梦里，我才能回家。所以每一个夜晚再恐怖的恶梦我也并不害怕了。就像小时候，我被送到贵州读一年级那次一样。我背着书包扒在客车后面到了火车站，却并不知道因为洪水开往四川的火车已经停运了。跑去问别人那张图片中绿色的火车什么时候到，得知到不了之后就开始沿着铁轨随机选择了一个方向前进。饿了就吃路边散落的水果，结果没走多久又觉得走路不靠谱，还是回头又走回了火车站。然后随便选择了一辆货运火车偷偷溜进了最后一节车厢。最后却在探头探脑察看到底什么时候出发的时候被赶来的大伯抓个正着。然后就成功地被接回了家，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奶奶。”
  “奶奶就在你的心里，你首先要能够照顾好自己。”
  “我记不清奶奶和外婆的模样、名字，也找不到她们的墓地，没有她们的任何一张照片。但是在梦里，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想起来了，你们！我——”
  “今天就到这里吧。早点休息，希望你能够做个美梦。”
  恍惚之间，我的双眼越来越沉，漆黑如墨的世界里一阵微风吹拂，仿佛带走了我的什么。眨眼一瞬，一梦千年，人不自知……